第三章 一箭双雕的保票 (2)

乱世呔商

第三章 一箭双雕的保票 (2)

头戴礼帽的顾客进来, 门口伙计迎上前热情 打招呼, 然而这人没吭声,在每节柜台前都驻留一会儿,眼光在各种金银饰品 上逡巡不定 。 经过子恒的柜台时, 子恒没言语, 只是细细打量着他,二人眼光 相遇, 子恒依旧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人先是移开目光,后又压了压帽 子, 将走过时又瞅向子恒, 讪讪一笑, 大步走向兑款柜台, 手伸进怀里, 掏出 一把奉票对伙计说:“换现大洋!”

伙计面有难色:“这……对不住您, 咱店里只能现洋兑奉票,兑不了现洋!”

“啥?” 络腮胡一瞪眼, 抓住伙计领扣, 怒道,“你再说一遍!”

伙计有些怕, 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店里只能现洋兑奉票, 对不了现 洋……谁家店里都是这规矩! 现洋只能兑进不能兑出!”

“为啥?”

“大帅有令!”

络腮胡哈哈冷笑几声,“哦”了一下, 拉过那伙计耳语了一阵。

伙计面色显得既紧张又无奈, 低头想了一下, 说:“你等一下,我问问掌 柜的!” 这伙计看看其他人, 选择了子恒:“子恒, 你柜上事儿少,麻烦你跑一 趟吧?”

“好!” 子恒走过来,伙计跟他低声交代几句, 子恒点点头, 转身出去, 临 出门又扭头看了看络腮胡, 这次络腮胡躲开了他的目光。

崔宅。

子恒一路小跑回到东陵胡同崔家, 走进正房, 恰好听见跃扬的声音, 心里 一喜,准备进屋, 临近门口却听见跃扬说了这么一句:“……大哥的意思是咱

家金店锻炼不了人,一定要我把喜良保进茂兴源!”

崔婶道:“那你还琢磨啥? 咱跟茂兴源东家掌柜的都是老乡, 保个人有啥 难的?”

“难是不难,关键是喜良不愿意学买卖, 他的心思全在唱影上! 就算保进 去, 用不了半年, 也得让人家一个红帖子给辞回来! 与其那样, 倒不如不保, 我丢不起这人!我宁可保周子恒! 我看出来了,人家这孩子踏实, 本分, 脑瓜 快, 手脚利索,是块学商的料!”

“我说你咋糊涂啊? 喜良再不好, 也是你亲侄子, 你要是舍了他保了别人, 大哥那儿你说得过去吗? 依我看哪, 你先把喜良这事儿办好喽, 再琢磨子恒! 再说了, 子恒这么好, 留在金店,不也是你个好帮手嘛!” ……

子恒听到这儿, 心下有些黯然, 慢慢转回身, 走远, 忽而又想起什么, 转 过来, 跑向正房,边跑边喊:“表叔! —表叔!”

跃扬开门出来:“啥事儿?”

子恒喘着气说:“表叔,有人……拿奉票兑银洋! 他自称是曹督军派来的, 进京路上用, 只换几块!”

跃扬眉头一紧, 道: “我去看看!” 快步往外走, 子恒跟上。

亨通金店。

叔侄二人进门, 络腮胡已经不见了。

跃扬焦急地问: “人呢?”

伙计说:“他说急等着用, 先换两块,我就换给他了! —哦,有账!” 伙计将账簿递给跃扬, 跃扬边看问:“只换了两块?”

“是。”

跃扬一拍脑袋:“坏菜喽!”

“咋了?”

“这曹督军不是别人, 就是天长顺钱庄的东家! 现在东三省各钱庄兑银洋 都是换进不换出, 他不可能缺银洋, 他这么做就是想试探咱们亨通金店到底换 不换银洋……到底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伙计紧张地问:“那咱们该咋办呐?”

跃扬叹道: “是祸躲不过, 事已至此,有啥算啥吧!”

北市场, 黄记煎饼铺。

影班的人正在隔壁煎饼铺吃早饭。

影班箱主 (班主) 见喜良来了, 冲大伙儿一吆喝:“收足 (行话, 吃饱的

意思) 了呗?”

大伙儿含着饭道:“足咧!”

箱主跑出来关心喜良:“你咋还有闲心过来啊? 听说你家亨通金店都快让 人们挤兑黄了?”

喜良烦闷地坐下来, 垂着头:“别提了, 怕啥来啥! 也不知是谁谣传亨通 金店奉票兑银洋, 惹恼了大帅, 要被查封,有存款的都来取款, 没存款的也要 趁这个机会将奉票兑成银洋! 你说这么一来, 金店能有好儿吗!”

大家纷纷摇头叹气,一筹莫展。

鼓楼西大街, 亨通金店。

将尽的残阳将大地镀上一层金色。人们排队提款兑款, 长长的队伍从柜台 一直向街头延伸出好远。

伙计们把钱款一箱箱地从库里运到柜台里面, 可几箱之后, 便没人上来了, 跃扬看看眼前望不到头的队伍脸色阴郁。

一百姓递过银票:“都换现大洋!”

伙计看账簿, 面目有些为难:“老乡呀, 没有现大洋了!”

“那……那就要大龙银元!”

“也没了。”

“那吉大洋 、 吉小洋啥的呢?”

“没有。”

“哎, 不是说亨通金店连吉林大翅、 天津小白宝都有吗?”

伙计为难地摇头:“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瞎造谣, 您哪千万别信!”

“咋?堂堂一个金店连这些个也没了?” 他转身朝人群喊,“哎, 大伙儿听 好喽, 亨通金店纯粹蒙人!一块银洋也没有啦!”

身后众百姓随即慌乱起来。

百姓乙:“真的假的? 千万可别没有哇, 咱老百姓就认这个!”

百姓丙:“可不是嘛,有了银子, 心里踏实; 光守着一堆官贴 、 洋票, 心 里老悬着, 生怕哪天又不值钱了; 就想赶在年前把这换成现大洋, 巴望着过个 舒坦年,哪成想……”

百姓甲:“您给想想办法吧! 当初我们把钱存到金店就是图了高利息!”

百姓乙:“要实在不行,你们就把金叶子啥的拿出来给大伙儿兑换了吧!”

百姓丙:“就是! 就是! ……”

局面陷入慌乱,伙计摆出自己的为难:“老乡, 您这可是难为我们了! 金 叶兑光了,我们这金店还咋开啊!”

百姓们不依不饶:“当初你们咋说的? 说让我们买奉票保证年前能兑到银

子! 可现在……”

伙计说:“可是这年头谁家有这么多的银元啊! 外国洋钱不也一样吗?哪 一样都亏不了!”

跃扬从里屋走到柜台。伙计对他悄言:“崔掌柜的, 这都第五天了, 还这 么多人, 这样下去咋应付得了啊!”

跃扬道:“别急, 萃华金店的经理是咱们的老乡, 答应过帮咱们的,我再 过去看看!” 说着扣上帽子, 匆匆走开。

子恒在不远处显然听到了跃扬的话,看看他的背影以及兑银的队伍, 稍稍 释然。

茂兴源百货店经理文赋笛路过金店, 见背风的墙根倚满了前来兑银的百姓, 他看了一会儿, 向旁边老乡问了问情况, 他穿过排队取款的人群, 向靠近门口 的伙计打听:“请问崔跃扬崔掌柜的在吗?”

“刚走!”伙计看文赋笛穿着斯文, 便想当然地理解着文赋笛的身份,“您 来兑银的吧? 实话跟您说, 就算你找到掌柜的也没用, 银元确实没有了!”

子恒觉得文赋笛身份有殊, 凑到他跟前, 示意里边说话, 赋笛打量他一眼, 跟上前。

子恒悄声说:“您找崔掌柜是兑款的事儿吧?”

赋笛 “啊”了一声。

子恒说:“实在不巧, 崔掌柜的给大伙儿找银子去了,前脚刚走,我们这 儿……您也看到了, 您要是急等钱用,信得过咱亨通金店, 您看这样中不? 留 个字号, 您先回去, 等掌柜的凑够了银洋,我们一准儿给您送府上去, 绝不耽 误您生意!”

子恒期待地看着赋笛, 赋笛则用一种研究和好奇的眼光看着子恒, 点点头, 说:“好! 冲你这几句话, 相信你! 我回去等!” 说完转身走出金店。

“谢您了! 哎, 您贵姓……”子恒想叫住他留个字号, 可对方根本不容空 儿, 眨眼之间没了影儿。 子恒琢磨着此人的底细, 暗记在心。

柜台前依然乱声一片:“掌柜的,我都排了七天了! 这钱是留着开春儿买 种子下地的……”

“洋票不中用, 还是留银子实惠, 明年盖房 、 办事都指望它呢, 掌柜的, 您就给想想办法吧!”

老百姓一 口一句 “掌柜的”叫着, 他们虽然知道掌柜的不在, 但伙计们只 要能把银洋拿出来, 就比掌柜的还掌柜的。

伙计们艰难招架:“大家别急呵, 掌柜们正在商量! 不是没有, 而是……

而是分店的银子还没送到……”

“好几天了还送不到? 你别不是蒙我们呢吧?”

“您想哪儿去了,我们咋能说假话呢……”

络腮胡出现在街边黑暗处, 瞅着亨通金店门口的长队冷笑。

茂兴源百货店三楼大客厅, 夜幕降临。

由于这楼一二层都作了百货店, 大客厅和餐厅就由二楼换至三楼, 与掌柜 宿舍同在一层 。 大客厅重新布置, 六对黑色皮质沙发, 两对红木椅几。在东墙 上挂了四张不同形象的皮影镜框,在西墙上挂了四幅 “梅兰竹菊”的诗配画。 屋内另有衣帽架 、 文件柜。

长林起身拿上帽子, 扭头看一眼落地钟上的时间,准备开门走出, 小跟班 儿闫叔同头戴灰色八角洋呢帽匆匆推门进来, 手里捏着一叠报纸。

长林问: “有啥事儿?”

叔同递上报纸:“您看这些关于亨通金店的报道! 这几种小报咱们没有订, 我找朋友借来的,上边宣扬的更邪乎呢!”

长林放下帽子, 拿起翻看, 道:“这信用危机要是再止不住, 倾家荡产只 在一夜之间了!”

“是啊,那咱们……”叔同望着长林, 等他定夺。

长林站起身在屋里踱着, 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崔家和岳家跟咱们没啥来往……可也没啥过节! —叔同啊, 你给咱们 钱庄打个电话,问问还有多少银元?”

“哎!” 叔同猜出了长林的想法, 痛快地应着, 转身拨电话。 文赋笛进屋, 见了长林:“大掌柜的,我刚去了亨通金店!”

长林示意他坐下说:“咋样?”

“挤兑呢,我看够呛能挺过去!”

“金店呐, 最怕的就是挤兑!”

“据说是因为就他独一份奉票兑银洋,人家天长顺钱庄曹东家眼里不揉沙 子, 设了个套来整他!”

长林忿忿道:“就兴银洋兑奉票,不兴奉票兑银洋, 这是纯粹的搜刮民财! —人家亨通没错啊!”

“老百姓虽然嘴说着亨通金店要黄了, 可背地里都对亨通竖大拇哥呐!人 家亨通这架势你没看出来吗? 宁可黄了, 也尽量兑给大伙儿, 崔掌柜的正四处 拆借呢!”

“哦? 跟谁借?”

“我知道起码有萃华金店, 他们有业务来往又是老乡, 好说话点! —大 掌柜, 咱们也都是老乡……”

“你啥意思呢? —咱帮个忙?”

“我看没啥不中的!”

长林点点头: “是啊, 谁没有难处呢!”

赋笛想起什么: “我在金店碰上一个人……”

“干啥的?”

“就一个伙计, 我看着面生, 像是新来的,不过人家那几句话说的, 呵, 有分量!”

“咋的?”

“会做买卖呀! 啥样主顾都能留住! 咱就缺这样人!”

“真的? 多大岁数?”

赋笛略一寻思: “不小了, 咋的有十六七, 或者更大,像是二把刀!”

长林喝口茶, 顿顿, 双手习惯性地拢进袖子里, 道: “二把刀就二把刀! 看准喽——挖过来!”

赋笛大喜:“搁我柜上啊!”

长林瞪他一眼。

叔同放下电话,对长林说:“夏掌柜的说了, 钱庄的银元——足够!”

亨通金店, 夜。

人们依然挤在亨通金店柜台前叫嚷着:“我们存的银子总该兑给我们哪, 你们是金店, 总得有库存的银元吧!”

“没有银元,开啥金店哪?”

“就是! 你们别不是想赖账吧!” ……

人们不满的情绪越来越浓了, 纷纷叫嚷起来,一边往柜台里挤, 这架势让 伙计有些不知所措:“大家别挤! 哎, 别挤啊……”

众百姓:“兑金叶子! 兑金叶子! ……”

蒙蒙夜色中, 叔同带着伙计们走过来, 身后是长长的运银车队, 走到亨通 金店前, 停住了。

长林一示意, 叔同连忙高喊:“银元二十万—到!”

这一声无异于惊雷,人们立刻止住嚷嚷, 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这阵势引得 人群中一阵惊叹。伙计们见了一愣, 面面相觑 。 跃扬不解, 连忙跑出来看个究 竟:“李大掌柜的, 您这是……”

长林不紧不慢地问:“崔掌柜的, 现大洋每车两万 ,一共二十万, 都齐了,

您看抬到哪儿合适?”

跃扬一拍脑门:“您……雪中送炭哪!” 再也说不出话来。

叔同重复道:“崔掌柜的, 这银子放哪儿好,我们给您送进去! 跃扬回神:“哦, 永忠,开后院门!”

一伙计应着, 跑过去引着队伍去后院。

人们见了兴奋不已, 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眼睁睁地看着一车车银子往里抬, 议论纷纷:“天哪,一百万两! 谁家这么阔?”

“不认识么? 这就是茂兴源的领东掌柜!”

“茂兴源? 没错! 我看, 也就是这种大买卖家才备着这么多银元!”

里面的伙计帮着张罗, 招呼着顾客, 满脸兴奋: “老乡,我们没瞎说吧? 这不, 银洋来了,一块也少不了您的! —五十块啊, 您拿好!”老乡捧着银元 喜滋滋地走了,后边挪上一人,递过一叠奉票……

队伍后边的百姓又唠起话来:“哎我说, 都这么晚了, 排到咱得啥时候? 要不, 改天再来?”

“改天? —也行!人家送来那么多银元, 啥时候取款不是一样!” “对呀!”

“反正不急, 那咱就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