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箭双雕的保票 (3)

乱世呔商

第三章 一箭双雕的保票 (3)

家吧,天都黑了!”

人们纷纷散开, 等柜台前的百姓散尽,伙计们相视释然。

北市场。

“关家影班”皮影散场, 大家收拾各种家什 。 箱主从座位底下捡起一张报 纸, 标题醒目—“亨通金店一夜之间恢复营业”。

大伙儿凑过来看, 喜良道:“这回好了,我能安心的跟着大伙去莲花镇上 唱影了!”

箱主嘿嘿一乐, 道:“莲花镇可不近, 就算咱们有轮轮 (行业隐语, 大车 的意思) 来回怎么也得七八天,我们正寻思你能不能去呢!”

“去, 咋不去啊,我在柜上也干不了啥, 满脑袋瓜里还净想着唱词儿呢! 我六叔总怕我给他误事儿,我不去他更省心! 再说,家里来了个兄弟, 他比我 能干多了,有他在, 误不了事儿!”

鼓楼西街。

亨通金店门口排着长长的运银车队, 取款人寥寥无几 。 柜台前挂着一个牌 子 “存取自愿, 概不兑银”。

百姓甲:“哎,我说伙计, 这银子是昨晚儿上的, 还是今儿早上的?”

伙计说:“昨晚上运了一宿, 这是早上的!”

百姓乙:“老这么没日没夜地运银子,要个银山也堆起来了!” 百姓丙:“可不是嘛!” ……

柜台前兑款的顾客散尽,伙计们整理账簿。

子恒和伙计合力搬箱子, 对箱子的重量心存怀疑, 趁人不备打开银箱子, 只见里边是空的, 惊讶得吐了一下舌头, 急忙扣上箱子。

崔宅,院子。

子恒听说喜良要去莲花镇唱影, 很是兴奋:“太好了, 关家影班总算唱出 些名气了, 哎, 喜良哥, 平时听你在院子里吊嗓子,我咋就没意识到我隔壁住 一红角呢!”

喜良点划着他:“小子,我这儿正发愁呢你还戏弄我!”

“咋发愁了?”

“六叔那里我咋说?”

“咳,你去唱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表叔咋能不知道呢?”

“平时毕竟也就一天半天, 可这一走少则七八天, 多则半月呀, 要是不去, 班主可以因此辞退我,我这三年不就白学了嘛!”

“依我看, 你就去吧, 表叔知道你心思全在唱影上,不能为难你!”

喜良摇摇头:“他听我爹的, 我一天不进商号学买卖, 他老人家一天不踏

实, 六叔昨儿说,我爹又来信催了!”

子恒想了想, 说:“金店挤兑的事刚过去, 表叔现在还在善后呢, 估计顾 不上管你, 要不你先别跟他说, 要是他问起来,我替你搪塞着, 你回来再解释, 你说呢?”

喜良权衡再三,接受了这个主意, 收拾行李,准备随影班出发。

茂兴源百货店楼上, 大客厅。

各式礼盒堆在茶几上, 长林和跃扬斜对而坐 。 叔同给他们沏好茶, 走开了。

长林笑笑, 道:“崔掌柜, 你何必如此客气! 你不是不知道,我后来送的 可都是空箱子!我哪来啥一百万, 只不过是稳稳人心罢了! 这事儿上, 你千万 不要存啥受人好处的心思! 咱们能有来往, 就是缘分, 说不定今后我李长林也 有靠您照应的时候!”

跃扬满脸感激:“话是这么说, 但您这一伸手就救了我们金店上下十几口 的饭碗啦!”

长林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咳, 俗话说得好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靠朋友就不能不为朋友着想, 做人不讲仁义朋友就不会理你, 你说是不是这个 道理?”

“哎呀,你处处是理, 我不服都不行啊! 茂兴源有了你,不发达才怪呢!” 长林扣上茶杯盖, 道: “发达? 现在谁看着谁都发达! (不苟同的神色)

外人看着是好, 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咋地? ——有啥难处您尽管说, 只要我崔某能帮得上的!”

“您真是个痛快人!”

长林摩挲着茶杯, 想了想:“比如……人手不够就是件顶苦恼的事, 就好 比有一大桌饭菜没人帮着吃, 你说可惜不可惜! 你帮我留意啊, 找几个好帮手, 顶用的!”

“李掌柜, 可据我所知, 茂兴源和府上已经收留了不少老家来的乡亲, 怎 么会人手不够?”

“实不相瞒,人是不少, 都是乡里乡亲给个照应, 可咱这生意也得做,不 是做久了就一定能当掌柜, 须得是做生意的料咱才能给提拔! —实在缺生意 人哪!”

“哦,是这样! 李掌柜如此仁义, 这件事崔某记在心上了!”

“好, 就这么说定了, 百货店刚开张, 店员都是临时凑来的, 顶用的没几 个, 要是有一个您柜上那样的……我就踏实多啦!”

跃扬隐约明白了长林的意思,却拿不准他究竟指谁,便问:“您指的是……”

长林低头喝茶, 随意道:“我就见过一眼, 觉得面生, 也记不清是哪个了, 反正就是越机灵越好!”

跃扬心里已然有数, 应道:“哦, 那是我老家的侄子, 刚来奉天不久, 想 进大商号学买卖,我正给他踅摸地方呢, 您要觉得他中, 那是他的福气, 只要 您方便,我明儿就给您送过来!”

跃扬回家后心事重重, 把原委跟老伴一说, 崔妻不假思索地说:“还用猜 吗?人家明摆着要的是子恒!”

跃扬苦笑:“谁说不是呢? 可这么一来, 喜良不就又没希望了吗?”

“咋的? 你想把喜良送去?” 崔妻一琢磨, 喜道,“对啦, 他又没说是谁? 你就说是侄子, 两个人都是你侄子,送谁都不为错!”

跃扬听这个说法先是笑了笑, 继而又眉头紧锁, 道:“人家救了咱们一把, 咱们倒好,送了个不学买卖的去滥竽充数, 于心不忍呀!”

“那你就忍心放着大哥这棵独苗不管哪?”

“我咋不管? 哦,一棵黄瓜秧它长不出茄子来……你能怨种地的没浇水呀?”

“就你能说!” 崔妻哭笑不得,“你这意思, 定是保子恒了呗?”

跃扬没答话, 拿起他的小酒盅, 倒酒, 干几盅后, 咂咂嘴, 道:“我全保, 他爱留谁留谁!”

崔妻讶然地瞅着他:“能中吗?”

跃扬找出笔墨, 给二人写保票, 保票上这样写着:

“出据人崔跃扬兹保举崔喜良至茂兴源学徒 。 担保崔喜良遵守店规,和气 处人, 听任掌柜支使 。 如有偷盗以及天灾不测等事项均由保人负责,有病自己 花钱治,有不良行径即可辞退 。 特立此保条为证 。 —出据人崔跃扬于民国十 二年十月十九日”

子恒的保票和这个一样, 只是保举人为 “周子恒”。 跃扬将大红印章盖在两 张保票上。

崔宅, 饭厅。

晚饭比平时丰盛许多, 跃扬特地多烫了些酒, 席上向两个侄子说起了茂兴 源和吴家的事:“……大概早在道光年间,吴家兄弟就在关东做布匹买卖, 外 带贩卖些烟土, 慢慢地发了家。 那时茂兴源只是个大车店, 兼有杂货铺和客栈 的性质 。 后来一场意外,吴家兄弟三个命丧他乡, 只剩下吴老四一人继承所有 产业!”

喜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时跟婶婶说:“这个好吃!” 或者给子恒夹 菜:“又不用耳朵吃饭, 菜都凉啦……”

子恒则很感兴趣, 仔细听着, 时而发问:“他们是咋死的?”

跃扬说:“谁知道呢? 反正据说当时吴老四把大车店接下来了! 这个吴老 四就是吴衙的父亲吴老爷子! 那时他虽然还很年轻, 但是头脑灵活, 用对了人, 家业越发壮大! 大概在同治乙丑年, 清政府镇压起义军,吴老爷子看准形势, 向朝廷捐献了三千支洋枪, 第二年, 他就加衔三品, 当上了关东的运粮官, 茂 兴源就是从那时兴旺的, 买卖遍布大半个北方!”

子恒说:“这运粮官听上去像个肥差!”

跃扬说:“没错! 从此,吴家商场得力, 官场得势, 盛极一时!吴老爷子 在光绪二十四年去世, 三个儿子分了家, 各自立门户 。 长子吴衙,在京东老家 主要经营土地!”

子恒点点头:“这个好, 没风险, 只管收租就稳赚!”

“老二吴衍,接管关东的买卖, 就是这个茂兴源!”

子恒问:“那老三呢? 这么一分,老三不是啥都没有了?”

“其实, 他们兄弟三人在茂兴源都有份子, 都跟着分红! 也就是说他们都

靠茂兴源养活!”

“哦?” 子恒眼里闪过一丝什么,“那这个老三做啥?”

跃扬想想:“老三好像叫……吴衔,在分家那年四月, 殿试中了进士, 当 了官, 虽说只是个颐和园电灯房提调,但在老百姓眼里, 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土地、商场, 官场, 这吴家可算得上是 ‘三足鼎立’了!”

“那是, 连地方官对他们都刮目相看!”

子恒叹着:“真没想到吴家势力这么大!”

“咳, 那只是盛极一时而已! 才过了不到十年, —也就七八年的样子吧, 那吴衔不知犯了啥罪, 被抓起来,关进牢里, 真叫是‘无衔’了!”

“他肯定是得罪了啥大人物!”

跃扬点点头:“大伙儿都这么猜! 这么一来,吴家就垮了半边, 没有当官 的庇护, 买卖上就不禁风雨, 官府开始找碴, 搜刮少了还不干!不过多亏了商 号里领东掌柜有本事, 慢慢地又把买卖做起来了!”

“领东掌柜? 谁呀?”

“就是代替东家打理生意的人! 大伙儿叫他大掌柜的!吴家兴旺以后,东 家就不再亲自过问买卖, 把所有事情都交给领东掌柜处理!”

“那东家放心吗?”

“咋不放心? 那个吴衍比他爹差远了, 根本不是经商的料, 巴不得有人替 他打理生意!”

“我想起来了,我有个同学, 他爹就是茂兴源的领东掌柜,不过, 现在不 是了!”

“哦, 你说的是术老末吧?”

“您认识他?”

“他在奉天城可是个人物, 做买卖的谁不认识他呀! 只是人家不见得认得 咱们!”

“不能,我刚到奉天时, 他儿子术少磊还告诉我亨通金店咋走呢, 可见他 们肯定认得你!”

“是嘛!” 跃扬呵呵一笑,并不在意。

子恒扒了几口饭, 问:“刚才您说到哪儿了?”

“咱们说说茂兴源东家! —听说吴衍前两年在天津买了座小洋楼, 本以 为他们全家都要搬过去, 可能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大宅院吧,二太太带着儿子留 下了, 这么一来吴衍也只能奉天天津两头跑了! —茂兴源规模不小,不算分 号分柜, 只一个总柜, 主仆加起来就三百多人! 现在茂兴源主事的大掌柜的叫 李长林, 刚当选上奉天商会会长!我跟人家说好了, 明儿个就带你俩过去!”

喜良闷闷地接道:“我不去!”

跃扬似乎有预料,平静地劝他: “人家点名要你俩去,我咋好意思不应啊?” 喜良颇为意外:“他凭啥叫我去啊?我又不想学买卖!”

崔妻道:“这是好事儿! 再说只是叫你俩去, 又没说非得都留下, 先去了 再说!”

喜良怏怏不乐闷头吃饭。

子恒也沉默起来。

跃扬看看子恒, 与崔妻对视一眼, 心里一下子没底起来。

崔宅, 客厅。

第二天一早, 喜良和子恒被崔婶打扮一新, 都换了一身新浆的蓝布裤褂。 子恒不想让表叔家破费, 说:“干净衣服就可以了, 如果能被留下, 听说柜上 发衣服!”

崔婶说:“新衣服好, 表示对人家尊重,东北人讲究这个!”

子恒这才不言语了, 对着镜子, 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一个月前他还在校 园呢, 而现在却要一本正经地学买卖, 这一切真像梦一样。

崔婶拿出四盒从“溢香斋”定做的高档点心,说:“带上这个!”

喜良说:“老婶, 茂兴源的大掌柜的啥点心没吃过? 人家不当稀罕物!” 崔婶说:“好歹算是个人情!”

路上。

跃扬穿长袍, 戴礼帽, 手上拎着用五彩绒线系着的点心盒 。 子恒和喜良各 自背了铺盖卷跟在后边出了门。

跃扬边走边叮咛两个侄子:“茂兴源不比亨通金店, 门槛高, 规矩多, 记 着要勤快, 少说话多干活, 手脚麻利……”

“嗯。” 子恒应着, 心里越来越紧张起来。

喜良显得漫不经心, 道:“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

跃扬没脾气地看他一眼, 继续嘱咐:“小年轻的得学会偷艺, 谁肯轻易教 你呢? 得自个儿多留心多看……”

喜良忍不住说:“六叔,人家子恒说话办事都有分寸, 错不了, 至于我, 我拜师学了三年影,学徒的规矩我自然懂, 您还有啥不放心呢?”

跃扬点点头,说:“这就对了嘛……还有, 要多个心眼儿防备别人, 俗话说,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呐,我看出来了, 都是实心眼……”

崔宅,院子。

崔婶屋里屋外拾掇, 把两个侄子换下来的衣裳扔进盆里准备洗, 摸着一条 裤兜里有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张折叠的巴掌大的硬纸片, 展开,上边印着 几行字, 她辨认出了右边一行是“修业期满证明书”, 疑惑道:“这是啥东西 呢?” 崔婶把纸片小心地压在窗台上。

茂兴源百货店。

跃扬带二人到了茂兴源一楼店里, 见了文赋笛, 二人寒暄一阵, 跃扬将点 心盒递上:“溢香斋的玫瑰酥, 您尝尝?”

“别别, 待会儿待会儿……”文掌柜推辞着, 打量一眼喜良和子恒,问跃 扬:“两人……都是?”

跃扬点头:“哎, 都是侄子, 脚前脚后到我家,在金店里干得都挺好!”

文赋笛发愣的当儿, 喜良似乎明白些什么, 瞅一眼子恒, 子恒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