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雨关东行 (3)
！”
“嘿，你倒来劲了！ 谁叫你没票啊？”
少磊一听这话火气立马上来了：“妈了个巴子的，上个车咋这麻烦？”
众人也都帮腔，拥护少磊， 很快形成 “众对一”的对峙形势。
验票员自知理亏， 想了想， 向少磊扬扬手： “上车上车！”
众人欢呼着簇拥少磊上车 。 子恒不经意抬眼间， 与小乞丐眼光相遇， 小乞 丐抿嘴一笑， 溜下窗口。
火车开动了， 少磊和子恒面对面坐着，不少乘客开始打起了盹儿， 而子恒 好像很享受 “咕隆隆”的感觉，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见有人拎着水壶倒水， 便 问少磊：“唱的嗓子疼吧？我给你要碗水去？”
少磊摇摇头：“没事儿，我不渴！”
“哎， 一开始你说补票， 咋又没补啊？”
少磊一脸丧气：“甭提了，我钱褡子丢了！”
“啊？ 全丢了？”
“可不！”
“早知道我就给你买票了。”
“拉倒吧， 唱两句大鼓不就上来了？”
“还是你有能耐！”
“这有啥？ 咱乐亭人就这块搭腰！ 以前坐火车我见过有人没票就唱几句大 鼓书， 或者唱段影就让上车的，不新鲜！”
子恒看看四周， 把手伸进衣里， 鼓着拳头掏出来， 拉过少磊的手， 往他手 里塞 。 少磊推辞， 子恒硬是塞给他， 嘱咐：“小心点儿， 再丢了可就没了！”
少磊感觉着手里的钞票， 悄声问：“这是多少啊？”
“我也没数，顺手抓了一吧，有多少算多少吧！”
少磊一笑：“既然没数， 就怕这钱还不了你！”
子恒白他一眼： “我天天堵着你们家门口要债去！”
少磊嘿嘿笑起来， 把钱揣进里兜。
列车节奏的“咕隆”着，人们困倦地或趴或靠。
小乞丐在车窗与过道之间狭小的缝隙里蹲着，东张西望， 平视的视线里尽 是间或经过的人腿 。 小乞丐对面的旅客在打着盹嚼东西， 座位底下散落着一堆 花生壳， 桌上， 有一小堆带壳的花生 。 小乞丐看准了， 慢吞吞地蹭过去，不动 声色地扬起手， 伸开五指罩在花生上， 飞快地划拉一把， 刚要缩手， 觉察到旁 边似乎有一双注视的眼睛， 望过去。
子恒与小乞丐目光相遇， 面无表情地把脸扭向窗外，眼看着被大山吞掉仅 剩一抹残红的夕阳。
一只小巧却胀鼓的手从一张桌子上极快地缩走 。 对面座位上的人已然睡着，
没有觉察， 而桌上的花生显然少了一些。
子恒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低下头， 脚边跳来了几颗花生， 紧接， 又跳来 一颗 。 他抬头， 小乞丐捏着花生正要投掷的手顿然停住， 向他热情地做出“吃” 的示意。
子恒忍着笑， 犹豫一下， 捡起来，回头再看小乞丐， 她正剥花生吞吃着， 待手中的花生全部变成了一堆壳， 小乞丐抹抹嘴， 胜利地松了一口气 。 她扭头 看少磊他们，二人已昏昏睡着。
奉天， 崔宅， 客房。
崔喜良背着包袱， 浑身沾尘， 满头大汗， 坐在椅上， 捧着茶碗， 迫不及待 地张嘴喝。
崔跃扬给他倒水， 说：“慢慢喝，别呛着！”
喜良一连喝了四碗茶水， 喘息了一会儿， 才开口：“六叔， 跟您说实话吧， 我是打家里偷着跑出来的！ 不过，我估计，我爸也猜得出来我往这儿跑了！”
跃扬面色平静， 言语里一半是训斥 ，一半是关心：“你真是翅膀硬了！ 从 乐亭到奉天， 中间还过个山海关， 这么远的路， 你就不怕你爹妈惦记？”
“他们才不惦记我呢！ 就因为我唱影，我爹都恨死我了， 说我不务正！ 六 叔您说， 难道非得学买卖才是正经行当？ 那唱影的一个个没招谁没惹谁， 靠自 己本事吃饭， 咋就成了下九流了？”
跃扬一皱眉， 道：“你爹是为你好！”
喜良变得蔫蔫的：“您也这么说……那我啥也不说了！”
沉默片刻， 跃扬问：“你来奉天，有啥打算？”
“唱影呗，我挣扎着学了好几年！ 对了六叔， 您在奉天这么多年， 肯定认 识不少人， 寻个唱影的地方， 应该不难吧？”
“你想聘影班？”
“我签的宋家影班，过几天就来，我先打个前站！”
“俗话说 ‘打破铜锣有箱主’你操哪门子心哪？？”
“箱主是我师父， 头一次到关东来……卖艺的都不容易， 您要是有门路， 就给想想办法嘛！”
跃扬低头沉吟一会儿， 道：“要说学买卖的地方，我倒是能给你找着， 唱 影嘛……我还真不熟悉这行当！ 要不这样， 反正影班也没来，地方呢我先踅摸 着，你先在家里住下， 要是闲得慌， 就在金店帮帮忙， 咋样？”
喜良只好点头。
崔宅， 卧房。
晚饭后， 跃扬从炕席上摸出一封信递给老伴， 念叨起喜良的事：“大哥的 信刚收到， 这喜良人就来了！ 这爷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你说说， 咋办吧？”
崔妻把信看后折好， 说：“反正喜良都应了， 就先让他在金店里干呗！”
跃扬摇头， 道：“你没看大哥那信里边咋说的？ 让我给喜良介绍到大商号 学买卖去， 咱这小小亨通金店怕是不够格儿！”
“可喜良自己不愿意去， 咱们能有啥办法？ 总不能绑着他去吧？” 跃扬愁眉不展， 桌旁坐定， 拿过酒壶， 喝起来。
奉天火车站。
火车低鸣着驶进奉天站，人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少磊说：“奉天到了！” 子恒透过车窗看见站台上“奉天站”三个字， 二人 起身随着人们往车门走。
小乞丐也站起来， 跟着。
子恒和少磊已混入人群中。
火车站外，接人的、等车的 、 卖烟卷之类的小贩们涌满站台。
子恒一路被人撞了好几下才走出站台， 走在北奉天驿外大街上， 熙熙攘攘 的奉天街头让他一下子目不暇接。
小乞丐追着跟出来， 子恒看见了她， 向少磊使个眼色， 少磊回头看， 见小 乞丐正挎着小包袱跟在不远处，一边东张西望地瞧着， 满眼是初来异乡的生疏 和新奇 ，一辆畜力轿车从她身边飞快的驶过， 她慌忙躲开， 用羡慕的眼光目送 它走远。
大街上。
子恒背着行李看街景， 常常落在少磊身后， 少磊停步等着他， 他这才小跑 着追上来， 白苗笤帚在头顶一跃一跃， 很是滑稽。一路上不断有人凑上来问： “这白苗笤帚咋卖的？”
子恒很纳闷， 少磊圆场：“哦，我们不卖！” 打听的人失望地走了。
少磊跟子恒解释：“人家一看咱这装束， 就知道咱是打关里来的， 这白苗 笤帚是咱老家特产， 因此这么问。”
子恒笑笑， 道： “奉天有卖的吗？”
“有啊， 茂兴源就卖！” 少磊向远处望望 ，一指， “我记得那边有个茂兴源 店， 忘了卖啥， 咱去看看！”
“茂兴源百货商店”洋式玻璃大门， 门前 “开业大吉”字样的红绸高悬，
鞭炮齐鸣，过往的路人或驻足围观议论， 或进店看新鲜。
二人走到近前， 少磊说：“子恒， 你不是要找你哥嘛？ 咱也进去看看！ ”二 人挤进店门， 子恒头一次见识了西式货柜， 以及各种档次的生活日用百货。
一位身着银灰色长衫的高个子中年人在店内上下张罗着， 在人群中很显眼。 子恒看看他，悄声问少磊：“那人是干啥的？”
少磊说：“他就是茂兴源新上任的大掌柜的， 叫李长林。” 子恒仔细记住了 他的容貌。
子恒在人群里又发现了小乞丐的身影 。 少磊说： “不像坏人， 她愿意跟着 就跟着吧。”二人从楼下到楼上转了一圈，在店员们热情洋溢的笑容里， 并没有 发现要找的人，有些失望。
少磊想了想说： “我带你去北市场， 那儿有个茂兴钱庄， 掌柜的是我表舅， 他是茂兴源的老人儿， 没准儿知道！” 于是子恒又精神起来， 跟着少磊出了茂兴 源百货店， 往北市场走去 。 少磊叫了两辆洋车， 特地吩咐“慢点跑”， 好让子恒 看街景。
墙角、 电线杆底下……卖干果的 、 卖小玩具的 、 拉洋片的……各式简易摊 床也都不规则地摆放着， 显出着这个杂巴地儿特有的喧闹与杂乱 。 少磊说： “天南地北闯关东的人聚居在这儿， 三百六十行作营生。”
子恒不禁被一步一绊 、 步步出彩的小景勾住眼睛—刀把式与妻女一通花 拳绣腿， 真刀真枪地互砍互杀； 大力士手劈砖头， 脑门转石头碾子； 猴王敲锣 耍猴， 两只猴子表演拿大顶、 套圈儿， 众人叫好时， 另一只猴拿着帽子向人们 收钱， 子恒赶紧下意识溜开。
路过大观茶园， 少磊给子恒介绍：“大观茶园是奉天顶级的戏院，有钱人 经常光顾的地方。”
距离大观茶园由远及近的地方， 各饭店由高档到低档排列着， 门前都挂着 箩圈幌， 箩圈下连接布穗， 高档饭店幌子是红色并装饰着牡丹花； 中档饭店挂 两个红色箩圈， 没有装饰； 低档饭店只挂一个黄色箩圈； 回民饭店的箩圈是蓝 色的。有些酒馆只一条酒旗或酒帘作幌子。
街道两旁有灯笼铺 、 笼屉铺 、 药店 、 酱园……
膏药铺前一个鱼形图案中间穿挂着上下两个黄色的三角形夹家两个菱形图
案， 分别画着黑色半圆形和圆形图案， 象征膏药。
烟具店的幌子是一块一尺见方蓝色装饰有花纹的横木，下边连接一块白色 长方形木牌，上边三个醒目的大字“关东”，字的周围绘有四个正方形的图 案， 幌牌下边系着一块红绸。
棉花铺前挂着一个“弯弓”，“弦”下面上下左右吊着四个扁圆形的棉花
包， 每团棉花包上横围着一圈红布， 最底下的棉花包下拴着个绸幌。
蜡烛铺幌子的顶部是块带有云纹图案的横木， 横木下左右吊着两条细绳， 绳上由上至下平行排列十根蜡烛模型， 底部是状似莲花的横木，下边仍是一条 绸幌。
席箔铺子门口一块方方正正的台子上有一根竖立的杆子，上边放置一卷席 子，上写 “万顺席店”。
少磊指着前边说：“快到了。” 子恒远望， 只见 “茂兴钱庄”墨底隶书金字 招牌。
到了地方，二人下了洋车 。 子恒举目观瞧 。 这是个两层的旧式楼房， 红砖 青瓦，房檐下挂着帽形的铜顶下连接着十沓铜钱如柱状的木制模型， 每两沓并 在一起成一串， 第三串和第四串中间夹一个圆形木制大铜钱， 写有 “源流元宝” 的字样，下系红绸。
二人进了钱庄， 乌漆柜台里几个穿青色制服的伙计，有的在整账，有的打 算盘， 一个十六七岁的伙计见了他连忙隔着柜台栏杆热情招呼：“您需要点啥？ 存款？ 还是兑款？ —兑款吧！ 咱这儿货币齐全！有奉票江贴吉林官贴边业票 子中交票子吉林大小洋票， 现大洋小洋吉大洋吉小洋大龙银元吉林大翅天津小 白宝， 还有日本朝鲜的金票正金银行的钞票英国的 “老鹰”墨西哥的“站人 儿”！ 票面近百种， 您要啥有啥！”
子恒听得一头雾水，少磊不紧不慢地说：“哦，我找夏掌柜，我是他外甥！” “那您上二楼， 他在办公室。”
少磊带子恒上了二楼， 夏铭鑫果然在。
少磊叫了声 “表舅”给二人作了介绍后，开门见山地说了子恒的寻亲的事。 夏铭鑫回忆了一下， 遗憾地表示“没印象”， 子恒心凉了多半截。
少磊央求道：“您再仔细想想， 他肯定在茂兴源。”
铭鑫安慰他们说： “我熟悉的伙计只有钱庄里这十来个， 茂兴源有十来个 分柜， 下边的学徒有好几百人呢， 我不认识不见得别人不知道， 你们说的齐闰 生没准儿在别的店里， 你们别急，我给你们再打听打听去， 肯定能找着！”
子恒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 向铭鑫道了谢。
少磊也乐呵呵地谢了舅舅， 二人告辞。
铭鑫送二人出来时， 子恒发现门口有个小脑袋闪了一下， 走出去看， 又是 小乞丐 。 少磊却没有注意， 对子恒说：“咱再去茂兴源粮栈打听打听， 那伙计 多， 也许有信儿！”
子恒看看天色， 说： “来日方长， 你陪着我找到现在，不能再耽误你了，
快去找柳香吧！”
少磊迟疑一下点头道：“也好， 再说，我舅答应帮着找， 他比咱们门道清， 咱们等信儿就中了！”
“那你快走吧！”
“你去哪儿？”
“亨通金店，我知道在鼓楼西街，一打听就能找到！”
“那好，我就不送你去了。”
二人就此别过， 子恒走了几步， 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 禁不住回头，看 到那个小乞丐又悄悄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