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天商界风云再起 (2)

乱世呔商

第一章 奉天商界风云再起 (2)

算盘打一遍。

桂芝端了点心进来, 放在桌上。 长林拿了一块, 塞进嘴里尝了尝, 道: “有栗子!”

桂芝笑道:“我托老家人带了点栗子, 搁了一半, 比起人家源荣堂的栗子 糕咋样?”

长林点头赞着:“比他们的好吃! 咱这可是正宗京东板栗, 他们那是大街 上买的山栗子,差远了!”

桂芝道:“可人家厨子那手艺咱可比不上!”

长林道:“比得上! 比得上! 哎, 给西屋那客人也送点儿去, 让他尝尝!”

“好! —对了, 他在咱家住多久呀?”

“谁能说准哪? 也许一两天, 也许更久一些吧。”

“东家不在家, 大掌柜也不肯招待, 你倒好, 把人领自己家来了!”

“乡里乡亲的,人家有了难处, 咱不管好吗?”

“可咱也不知人家底细。”

“我看这人不寻常, 他带了一封老东家的亲笔信……”

“跟老东家相识, 想必是做买卖的,不过我看他那样子, 倒像是做学问的, 可也不太像……”

“你怀疑……”

“只要不是革命党就好!”

长林仿佛受了提醒一般,看着桂芝, 桂芝觉得浑身不自在:“别瞅我了, 当我啥也没说。”

长林叹一声, 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得赶紧给他寻个稳妥的去处!”

“你……”桂芝有些急,“你这不是惹事儿嘛!”

“咱不惹事儿, 可咱也不怕事儿!人既然来了, 咱给想办法就是!”

“你想把他送哪儿去?”

“自然越远越好!”

“敢情,出了国才好!”

“你说得太对了。”

“哎,我就随便一说, 你还真当真啦?”

“就让他一直往北走,” 长林没搭理桂芝的牢骚, 思忖着,“过了哈尔滨, 再往北……过了雅克萨, 再往北……”

几天之后, 术老末听李长林说把客人送出了国, 满脸不自然:“你挺有章 程呐!”

长林说: “我是为他着想。”

“是呀, 你是为他想了, 可你也得为大伙儿想想呀! 吃喝不算, 连路费带 盘缠, 咋的也得上千块大洋吧? 咱这小小粮油局一年的盈利能有多少啊, 再刨

去东家的份子,你想让兄弟们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我李长林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就是千把块钱吗?我出!我从柜上支了多 少都有账, 这钱从我份子里扣!” 李长林说完便走了, 术老末忿忿地重复着他的 话: “我出, 我出! —你能出才怪! 东家的客人, 谁掏钱谁是傻子!”

两卯之日, 粮豆的价格不多不少,正好一块,术老末赚了钱, 同行们眼红得 像兔子, 心里咬的钢牙碎, 嘴上还不得不奉承。老末品惯了胜利, 眼里哪揉得进 沙子? 于是看着账簿那似乎不该有的千把块钱的支出分外闹心, 心里一百次埋怨 李长林多管闲事,再看看李长林那套软硬不吃的架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源荣堂, 内室。

吴衍打乐亭老家回来, 带回了几把款式新颖的白苗笤帚, 给家人摆弄着。

馨兰拿着巴掌大的小笤帚这儿扫扫那儿荡荡, 很是喜欢:“这小笤帚就是 好使, 红红绿绿还这么好看! 哎, 你们说, 这上边的红绒球掉色不?”

“谁没事儿洗笤帚啊!”吴仲平坐在椅子上,边说边拨弄着一堆小笤帚数个 数,“妈,我拿几个给我同学!” 拿了三把便起身走了。

“你看这孩子……”馨兰对吴衍道,“他那些同学倒是好福气!”

吴衍笑道:“让他去吧! 几把笤帚, 能值几个钱!”

“谁心疼钱了? 我是怕仲平结交一些个不靠谱的朋友!”

“他不能! ——哎,我倒想起个事儿!”吴衍回忆着, “有一回我在李长林 家吃饭, 就看见他家厨房里有螃蟹酱,我过去一尝, 哎, 跟咱家老阎做的一个 味儿!我就问他说 ‘啥时候把我家做螃蟹酱的窍门偷去了?’你猜他咋说?”

“咋说?”

“他说 ‘哪用得着我做呀, 你们家仲平都往我们家搬来三罐子了’!”

馨兰一听, 哈哈笑起来,吴衍也跟着笑:“你瞅吧, 明儿长林家炕上没准 儿就有把小笤帚!”

“这个仲平啊……”馨兰忽然想起什么,“长林的闺女李雨棠跟仲平同年 哪, 都十六了!”

“可不咋的! 同一年上的学……同学嘛! ”吴衍说着馨兰又忍不住又笑起 来,“你还笑起来没完了!”

馨兰道: “我是笑仲平! 他们本来不在一个学校上学, 非得说成是同学! 说透了又怕啥? 雨棠又不是坏孩子, 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 打小儿我就喜欢她! 唉, 她亲妈没得早……早知道仲平和她这么投缘,我把她过继来好了!”

“看你, 又扯远了, 桂芝对她不比亲闺女差, 长林更是宠得邪乎……这孩

子,命不赖!”

“那更好,我得跟仲平说好喽,和雨棠尽管光明正大地相处,过年过节聚 宴聚会啥的, 甭等着仲平张罗, 自然给她留位子, 她进出源荣堂不用门房报!” 馨兰说这些话的时候, 吴衍只顾瞅着房顶愣神儿没言语, 馨兰推了推他:“你 啥意思啊?不同意咋的?”

吴衍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想她爹呐! 论资历, 李长林比不上术老末;论 权力, 他也比不上老末;论财力, 他连乔九言都比不上, 他在商会咋就那么好 人缘呢?”

馨兰先是一愣, 随后道:“论能力, 你还谁都比不上呢!不照样是奉天城 挺搭腰的人物? 论宅院,有几家比咱家大? 论铺面,有哪家比咱家多? 论地位, 又有几家比咱家……亲家高啊?”

吴衍道:“得啦, 就你攀个好亲家, 也别动不动挂在嘴边儿上!”

馨兰道:“我不说谁还不知道?天底下有几人当过总统?”

吴衍纠正道:“代总统!”

“代的也行啊!有几人代过啊? 咱亲家!”

吴衍再次纠正:“亲家的爹!”

“爹也行啊! 谁的爹能当上代总统啊……”

“馨兰!”

馨兰白了吴衍一眼: “我是替咱闺女高兴!”

“你呀,人家玉英管仲平叫儿子你不乐意,人家的闺女你倒叫得挺溜! 孩 子多个娘疼是好事儿,你能多个孩子孝顺不也是好事儿嘛!”

馨兰这才不言语了, 二人一阵静默。

吴衍一半是缓和气氛 ,一半是自言自语:“这几天我总在想,是不是该让 李长林甩开手大干一场了?”

源荣堂, 客厅。

老末向东家汇报红利时显得很心虚, 没等吴衍问, 就终于忍不住把李长林 扛出来以择清自己的失误, 他在账簿上李长林支出的款项前作了标记, 指给吴 衍看:“这笔款,上个月李掌柜说是暂时借用一下, 作了私用,我一时糊涂忘 了补上……”

吴衍只 “嗯”了一声,老末观察他的神色, 没看出什么,有些不甘心, 又 道: “信托这玩艺儿, 输赢也没个准儿……”

吴衍精神起来, 抬起头问:“谁搞信托? 你说李长林?”

“哦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猜……”

吴衍强压火气:“信托这种事儿, 可大可小, 赚了, 好说; 赔了,一夜之 间整个商号赔进去的事儿奉天城不是没有! 所以, 挪用公款搞信托, 这种事更 不能猜着说!”

老末偷眼看一眼吴衍, 抽搐一下腮帮, 没再言语。

源荣堂, 晨。

吴衍仰着头, 走出正房, 含着水漱口, 向前走几步 ,一低头,“呸”的一 下吐到了前院花圃的草坪里。

“老爷,”老吴捏着一个信封躲着漱口水飞溅的方向,走过来,“您起早儿啦?” “啊,”吴衍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 盯着,“又是哪儿来的信?”

“李长林李掌柜清早儿送来的!”

“他啥意思啊?”

“他说都在这信里头, 您一看就明白了!”

吴衍拆开信封,一看信纸眼睛立马瞪圆了, 见老吴好奇地盯着自己, 就迅 速将信塞进袖笼, 左瞅瞅, 右看看, 对老吴说:“行了, 没事儿了, 你忙你的 去吧!”

老吴应着, 转身走了。

吴衍开始伸展胳膊, 摆摆肩, 倦意全无。

李长林的辞职信里, 很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擅自挪用公款的违规行为, 主动 请辞以平众怒 。 可吴衍左品右品, 始终没品出股赌气的味儿 。 他定了定神儿, 还是决定消消停停地先吃了早饭再说。

源荣堂。

傍晌午, 仲平放学回来, 刚一进大门 口, 被老吴悄悄叫住:“哎, 小少 爷! ”老吴塞给他一个信封:“给老爷的!”

仲平一皱眉:“你咋不亲自给他?”

老吴道:“你看都晌午了, 估计老爷太太正吃饭呢,我不好意思去打搅, 麻烦您给顺路捎去?”

“那好吧。”

老吴看着仲平拿了信走远, 心下琢磨:“茂兴源那边都咋的了? 李掌柜的 和术掌柜的跟东家都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当面说, 非得写信? 闹不明白! —信?不会是辞职信吧? 呦, 那可坏了菜了!”

吴衍苦着脸把术老末的辞职信从头看到尾,信中说来说去, 无非是年岁大

了 、 精力有限 、 要回家乡颐养天年,不再与小人为伍云云 。 小人是谁?吴衍把 两封信摆在一起, 犯了难 。 他带着一张愁脸过了后半晌, 终于抻不住了, 干脆 把两封信锁进抽屉, 自己钻进茶园子消遣。

天福茶馆。

吴衍进到天福茶馆时, 柳香的书段已经开场了。

乔九言稳坐包厢, 跟着鼓点摇头晃脑。

吴衍听了一半, 起身离座, 转转悠悠进了后台 。 庄老板见是茂兴源东家驾

到, 急忙张罗着招待。吴衍摆摆手, 道:“庄老板不必客气,我就是闲来溜溜, 要是打扰到您了,我这就走!”

“别别!” 庄老板忙道,“我们开门说书的, 怕的就是没客人, 最巴不得就 是人打搅! 您来这儿我求之不得, 别这么轻易走, 您尽管溜, 茶水点心随便用, 有需要我们的地方, 招呼我!”

吴衍点点头, 转进了道具间, 见少磊正专心的摆弄乐器家什, 遂悄坐一旁 看着他 。 少磊机灵, 立刻察觉到了, 见是东家老爷, 立即起身问了声好。吴衍 示意他坐下,问道:“你没去上学?”

少磊道:“有一阵子不去了!升级考试填表, 要每人交四毛钱的税,我爸 非要较这个真儿,不让交!一边是学校一边是我爸,我是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 干脆, 这书我不念了!”

“这个老术!不就是四毛钱嘛, 这不把孩子耽误了? 依我看, 你得念下去, 像你哥一样, 去念大学!”

“我爸说了, 这不是钱的事, 可能他看出我不是念书的料吧,不过这样也 好, 我在这儿逍遥自在,学几句大鼓, 挺好!”

“少磊, 想不想学买卖啊? 将来像你爹一样, 当个大掌柜的, 再不就自己 开买卖!”

“可别!我爸也想让我学买卖,老家那间当铺他总指望我给他经管,我死 活没应!”

“那你就一直泡在这儿, 当票友啦?”

“说了您别笑话我! —我是为了柳香……如果她撵我,我就听我爸的, 该干吗干吗去!”

“哦,你俩是老乡。”

“还同过学, 她只念过三年书, 就跟着她师父到关东来了, 去年我们在北 市场重逢, 她手上还戴着小时候我给她的一串樱桃核呢……”

吴衍笑着听少磊讲往事, 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跟他父亲似乎是截然不相关 的两种人, 他原本是想探听一些关于术老末的事的, 而此时此刻他又觉得一切 都不重要了。

酒馆。

第二天,奉天城商界传说着一则令人震惊的新闻—在茂兴源掌舵二十年 的领东掌柜术老末被东家辞退了!

有好事的向老末求证,老末瞪着眼睛纠正道:“究竟谁辞谁, 整清楚再问! 分明是我请辞的,东家只不过是按照我的要求答应了!” 于是这件事又被传成了 “术老末把东家辞退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不可思议,过后品品,个中滋味, 只 有术老末心里清楚。

老末自从咬着牙从茂兴源里搬出来,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见到少磊, 希望 破灭的沮丧、被人嘲笑的辛酸 ,一齐涌上来, 喝了几天闷酒, 又想打发少磊去 学堂继续念书 。 少磊领了入学报名表回到家, 说:“税钱涨了, 六毛。” 于是老 末又接着喝起闷酒来。

乔三在酒馆发现了术老末, 立即套起近乎来:“术大掌柜, 好些天没见你 押价啦?”

老末眼珠一瞪:“叫我老术吧, 咱是老相识了, 谁也别跟谁端架子!”

“哎,” 乔三端壶倒酒,“术老哥,我陪您喝!”

老末没拦着,二人你一盅我一盅, 干了大半壶。

乔三道:“术老哥, 说实话, 押价,我就服你!有心思没? 咱再赌一把!”

老末摇头: “不整啦!我猜着, 坏就坏在这事儿上!”

“咋? 你就是因为搞信托才……”老末没言语, 乔三当他是默认, 当即把 桌子敲得乓乓响, “不仁义呀,哪怕他提个醒儿……是不? 再说, 他也不看看 是谁干? 能赔吗?”

老末默默只管喝酒。

乔三顿了顿,问道:“术老哥, 眼下你就真的打算回老家了?”

老末苦笑:“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总该给他成个家吧?我左思右

想, 还是回老家办吧! 老家人齐全! 热闹!”

“哦, 那……完了呢?”

“哎, 你倒好像有啥章程?”

乔三一笑:“我觉得呀, 您哪,是该给自个儿忙活忙活了!” “啥意思?”

“张罗自己个儿的买卖呗! 您老在奉天, 要人有人, 要钱有钱, 走出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