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天商界风云再起 (1)

乱世呔商

第一章 奉天商界风云再起 (1)

民国十二年秋 , 奉天大商号“茂兴源”掌舵二十年的大掌柜术老末突然被 东家吴衍辞退,死对头李长林升任大掌柜, 众说纷纭。郁郁寡欢的术老末惊悉 儿子术少磊居然正和 “合庆”老板、商界大亨乔九言抢同一个女人……

民国十二年秋, 奉天, 源荣堂。

源荣堂是吴家发迹后在奉天盖的宅院, 占地四十余亩,是个套院, 前院是 东家正房和伙房, 后院有十来间厢房,下人住的。瓦房花园, 错落有致。吴衍 迈出正房,护院老吴迎过来,递上一封信: “老爷,邮差送来一封信!”

“哪里来的?”吴衍边问边接过来。

“我看像是关里老家。”

“乐亭! —学堂! ”吴衍看准了信封字眼, 麻利地拆开,边看边返回正房。

不一会儿,二太太段馨兰气鼓鼓地进了正房, 见吴衍在, 叫了声:“老爷!” 吴衍看着信应道: “和啦?”

“别提啦,” 馨兰在椅子上坐定 ,一脸愁容,“从大清早到现在, 光见别人 和, 没一个点泡的, 真叫人上火!”

吴衍继续看信, 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去洗洗臭豆腐!”

馨兰奇道:“洗臭豆腐? 为啥?”

“香胰子洗手不和牌, 臭豆腐兴许能让你和了呢!”

“老爷!” 馨兰哭笑不得,“你咋不说咱茂兴源的洋胰子不如他合庆的香 呢!”

“咋能呢? 别看我不打理买卖, 可咱茂兴源的大掌柜我信得过, 他进货, 错不了!”

馨兰哼一声, 说:“货跟货可不一样, 人家合庆代销的可是正宗洋货! 奉天城独一家, 我正想买块回来使使!”

“你可别去啊, 连你都去合庆买东西, 咱茂兴源的货还卖不卖啦?” “我不管,我就要看看那洋货有多好!”

“那你别亲自去,让你那丫头去!”

“叶子? 叶子半年前就嫁出去了, 亏你还给人家张罗嫁妆呢!”

吴衍拍拍脑门: “人老啦, 记性差,在南边呆俩月, 啥都忘了!”

馨兰瞥他一眼, 心下不快, 话里带着酸味: “天津卫的西洋景灵光, 你心 里眼里, 哪有地方搁我们娘儿几个呀!”

吴衍瞅瞅她, 劝道: “看看, 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吗? 你有儿子, 没人 抢得了你在吴家的地位!我就怕你俩处不到一起, 把你们分开,一个天津一个 奉天, 离这么远还不消停咋的!”

馨兰指点着吴衍手中的信:“咋让我消停啊, 你刚过来几天哪? 这信立马 追来啦!”

吴衍一抖信纸:“你看仔细, 这是老家学堂校长写来的!”

馨兰心中立刻松下来, 道:“是校长的信呐? —学堂有啥事儿啦?” “钱吃紧, 教师工资都发不下来了。”

馨兰奇道:“不能吧? 你不是说老末月初刚汇去三千大洋吗?花完啦?” 吴衍苦笑: “不是花完啦,是根本没花着! ——这个老术啊……” “你刚才还说信得过他!”

“他是资格越老, 越是聪明有余、稳妥不足啊! ”吴衍叹着, 把信折好塞进 信封,“你帮我收拾收拾, 订张火车票, 明天我亲自把钱送到学校!”

馨兰高兴起来: “回老家呀……你都带谁去?”

“就我自个儿!”

馨兰的笑容僵在脸上。

傍晚, 中和福茶庄附近大街。

术老末身着藏蓝色长衫, 戴顶灰色礼帽, 站在大街拐角处站定, 掏出怀表 看了看时间, 又向四周望了望, 再把帽檐压低, 这才溜溜达达地钻进了木质建 筑的中和福茶庄。

茶客不多,老末低着头径直进了里间, 已有五六个人在等, 见老末到了, 兴奋起来。

乔三道:“术大掌柜, 您可算来了, 就等您了!”边说边给老末倒茶。

老末被簇拥着坐定,不紧不慢地说:“急啥? 刚半黑儿, 还没到后晌呢!” 几个商家迫不及待把拳头伸到桌上。

商家甲:“咱们开始吧。”

商家乙:“诸位, 虽说这新粮下来了,我可看好这大豆是要涨价!”

商家丙:“咳, 管它涨不涨! 先说今儿个的,我性子急, 先出了,一块一! —奉票啊, 可不是现大洋!”

商家丁:“知道, 知道! —我一块二!”

乔三:“你们涨得忒邪乎! 九毛咋样!”

商家甲:“九毛五!不就是赌吗? 我不信能走了这几个价!”

术老末望着面前这几个人, 伸出一个手指头,说: “一块!” 众人哗然。

商家乙:“术大掌柜, 你真就不改啦? 从上月的 12 号你就一直出一块, 明 儿可就是 27 号了, 你可认准了就是一块钱?”

术老末眯起眼睛, 点点头, 道: “不改了,一块!” 众人面面相觑。

俄顷,便有个声音赞道: “不愧是奉天城第一大商号‘茂兴源’的领东掌柜

的, 你看人家这价钱出的! 依我看, 术大掌柜是绝对算准了!” 众人立即应和。

术老末连连摆手, 道:“还没到两卯之日呢, 谁也说不准! 其实我就是图 省事 ,一块,好记! 瞎猜呗!”

奉天四平街, 茂兴源粮油局大楼。

这是位于繁华地段一栋三层的建筑,二层是大掌柜待客的大客厅和餐厅, 三层是掌柜的宿舍。一层是粮油局门市, 卖各种杂粮食油。

六七米长的木质柜台正对粮油局店门, 偏左是楼梯, 楼梯后边一扇小门通 着后院, 柜台后边是各种粮食和食油, 柜台对面有个账柜, 柜台与账柜之间贴 墙有一根铁丝拉线, 拉线两头各拴着一只样子像弓一般的东西。

伙计满面笑容招待顾客:“您来啦,需要点儿啥呀?”

顾客看一眼柜台里的货物, 说:“给我要三斤高粱米!”

伙计痛快地应着:“好咧, 您稍等!”伙计拿称量好高粱米, 放在一边,麻 利地给顾客用毛笔开好收据, 噼啪打两声算盘, 高声唱道:“高粱米一斤五分, 三斤一毛五开票! 两毛付款五分找头!” 那伙计一边高声唱着,一边把钱和收据 夹在那根铁丝拉线的铁管上, 然后用那只 “弓”像射箭般沿着铁丝拉线射向账 柜, 会计甄举亭接下夹子上的收据和钱, 把收据留下, 再把找零夹上, 如法炮 制, 用那边的“弓箭”射回柜台。

楼梯一阵 “嗵嗵”作响, 李长林从楼上匆匆走下来, 走到账柜问会计甄举 亭:“术大掌柜啥时候走的?”

举亭略一寻思: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咋的, 那个北京来的客人去 找你了?”

长林道:“没找我, 让我碰上了! 他本来去源荣堂找东家, 可二太太说东 家回了老家。”

“是啊, 术大掌柜也说东家出门了,有啥事儿就等他回来再说。”

“这么说术大掌柜知道来客人了, 他没交代啥话?”

“其他的没说!”

“也没说他去哪里?”

“没,反正有一段日子了,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不在店里, 咱不好瞎估计……” 举亭欲言又止,二人对视,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起。

长林低声叹道:“搞 ‘信托’, 早晚出事! 等东家知道喽……” 举亭惊道:“东家……知道啦?”

“虽说东家不过问买卖, 可不等于不知道行情! 粮栈搞信托, 钱庄倒奉票, 全关东的买卖家弄的这套把戏, 他哪样不知道? 可哪样算得上正经营生!”

稍作停顿, 举亭问:“一会儿要是见着大掌柜,我……”

长林道:“他要心里有这事儿, 早该回来了, 客人的事儿我安排吧!” 长林 急于走出, 举亭追问:“哎李掌柜, 柜上黄豆涨价不? 别家可都涨了。”

长林稍作沉吟,说:“只要能撑得住, 就别涨!”

举亭点头应着:“哎! 撑得住, 撑得住!”

长林悄声嘱咐:“对了举亭, 既然术大掌柜不愿意招待这个客人, 咱就当 他没来过!”

举亭干脆地应着:“您放心,我啥也没看见!”

奉天北市场天福茶馆。

天福茶馆共有两层, 规模豪华, 楼上雅座包厢, 楼下有说书场 。 演员正说 唱着铁板大鼓 《杜十娘》 。 说唱者是名十八九岁的女子, 名柳香, 身着白底粉花 旗袍,发若乌云, 肤若凝脂, 妙目流连, 风情万种。

乔九言置身包厢, 手指跟着鼓点节奏地弹敲, 双目迷离, 陶醉其中 。 两名 彪形大汉侧立左右。

一 曲唱毕, 掌声雷动 。 两名大汉连忙跟着鼓掌叫好, 低头再看乔九言, 已 不见了踪影, 急忙喊道:“九爷! —九爷!” 追出包厢。

后台。

柳香坐在梳妆台前卸妆, 黑梅子拿着几枝红的粉的鲜花凑过来:“柳香, 你看你看, 多好看呐,我给你插到瓶里啊!”

柳香问:“这花儿是哪儿来的?”

“花篮里的!” 黑梅子有些支吾,“是……那谁, 还是那个……砚天斋齐掌 柜送的!”

柳香别过脸, 说:“拿远点儿,别让我看见!”

黑梅子道:“别介,不看人面看花面嘛, 虽说他人长得磕碜,可花漂亮……” 柳香说:“你喜欢你拿去吧!”

“真的? 那我不客气了啊!” 黑梅子喜滋滋地坐到桌前摆弄起花来。

柳香继续对着镜子摘发卡, 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她笑笑, 并把手里的花篮做出个“踩”的示意。

柳香一笑,回头:“少磊,来了就干活, 快歇会儿吧! 你这个常客, 都快 成长工了!”

少磊一边帮着戏院伙计们搬道具、 花篮, 一边应着:“不累!”

旁边几个年轻人响着口哨起哄:“听柳香唱大鼓, 术少爷浑身都有劲儿!” “给柳香当长工, 少磊才乐意呢!”

黑梅子瞥一眼众人, 冷着脸揪花瓣。

柳香笑道:“那好, 明儿我跟庄老板说说, 按月给少磊发工钱!”

一个年轻人打趣道:“我看中, 庄老板仗义, 你们都是老乡, 少磊还会唱 大鼓书, 这事儿能成!”

少磊连忙摆手:“就我那两下子, 这边我唱的嗓子冒烟, 低头一看, 台下 就剩俩人, 一个睡觉一个打呼噜!”

立即有人接道: “哪能呢? —咋的还得有个跑堂的啊! ” “不是有柳香

嘛, 现成的师傅, 手把手地教呢,对吧柳香?”

大家哄笑起来, 少磊红了脸, 借口搬东西, 笑着钻出门去。

乔九言进门, 笑声戛然而止, 大家相互递个眼色, 纷纷出了门。

柳香不动声色,依旧对镜梳妆。 乔九言贴在柳香椅背后, 从镜子里望着她的

脸, 变戏法似地从袖笼里拿出一个方形纸盒子递到柳香眼前, 柳香一愣:“啥?”

乔九言把盒子塞到她手里, 说:“正宗法兰西货! —给你!”

柳香一笑, 打开纸盒,里面是个精致的圆形香粉盒, 柳香赞道:“好看! 不过我已经有了。”

乔九言笑道:“蒙我,我合庆独一家代销这个牌子的洋货, 刚到货, 这 是开箱头一盒!”

“没跟您比!” 柳香指着台面上的瓶瓶罐罐, “我这个呀,是全套的谢馥春!”

乔九言拿起一个瓷瓶头油, 端详道:“谢馥春,老字号呐! —术少磊那 小子给你的?”

柳香把头油抢回来, 说:“瞧您说的, 就不兴我自己个儿买?”

乔九言凑近柳香的脸, 商量的语气:“只要你愿意, 合庆的洋货随便你 挑,看谁敢要钱!”

柳香笑道: “不要钱的货, 能有多好?”

乔九言说:“好不好, 你使使看, 别人花钱不一定买得到呢!” “那就多谢九爷啦!” 只要柳香高兴, 乔九言的脸就跟着舒展开来。

一个声音门外叫道:“九爷! —九爷!” 叫嚷的人欲闯进来, 被守在门口 那两名壮汉拽住。

乔九言一本正经起来, 对着门外训斥道:“乔三儿吧? 瞎嚷嚷啥! —等 着!”眼神跟柳香示意告辞, 匆匆出了门。

乔三紧跟乔九言走在大街上,边走边禀报:“九爷, 茂兴源的术老末又出 的一块! 我出的九毛!”

乔九言瞪眼道:“你咋不跟?”

“我跟了三天, 寻思着不能总跟着人家……”

“你知道啥? 人家茂兴源哪疙瘩最搭腰? 粮栈! 全奉天的粮价跟着人家转, 知道不?”

“知道, 知道了!”

“明天就是两卯之日, 盯紧点儿!”

“哎, 您放心, 您放心!” 乔三应着,眼见着乔九言在两名壮汉的簇拥下上 了一辆畜力轿车, 消失在夜幕里。

柳香周围又热闹起来。 黑梅子捏着花枝对少磊说:“术少爷,看见没? 柳 香可不是啥人给礼物都收下, 合庆乔九爷明显比砚天斋齐掌柜搭腰, 谁让人 家是做大买卖的呢! 虽说你不做官不发财, 当个洋学生吧? 还半道儿不念了, 充其量有个在茂兴源做大掌柜的老子, 也算挺有福气的了, 给柳香个啥玩意儿, 她都当宝贝摆在眼波前儿! 你可别辜负柳香的一片心呐!”

旁边有人搭话:“我说梅姐姐,人家的事你就甭跟着操心了! 快说说咱这 门口啥时候能摆上哪个款爷送你的花篮呐?”

众人跟着起哄。

黑梅子笑道:“小顺子,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跟他们 嬉闹起来。

戏院前台的鼓点响了几声, 有人叫黑梅子的名字, 黑梅子这才想到该自己 上场了, 立即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急着梳头化妆, 一边招呼琴师……

少磊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好, 跟柳香道了别, 走出戏院。

李宅, 书房, 夜。

李长林伏案核对账簿 。 面前放一算盘, 却不轻易打, 双手在袖子里拢一会

儿, 再看看账簿上的数目, 两次对不上, 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