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西双版纳的往事
那里停着一辆车,姑娘把橡胶桶递给了车上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打开车上一只大圆筒的盖子,提起那桶橡胶汁,“哗啦啦”倒进去,然后把橡胶桶还给她。
“孔丹萍,桶就放在车上吧。你赶快回去吧。提着它你跑不快的。你知道谁来了?”
小伙子笑嘻嘻问。
孔丹萍放下橡胶桶摘下了纱罩,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一张俏脸。
“不知道啊。”
“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啊。”
孔丹萍楞了。
“不是男朋友?那就是你哥哥吧?”
“哥哥来看我啦。”
孔丹萍撒腿就朝场部跑。
孔丹萍冲进自己的宿舍。
看见床头站在个挺拔英俊的小伙子,背着身子看着窗外。
她张开嘴就喊:“哥!”
小伙子回过头,笑着招呼:“丹丹是我。”
“欧阳哥。”
孔丹萍惊喜地扑向他。
欧阳剑搂住她,笑着问:“没有想到吧?”
孔丹萍摇摇头,又仰起头问:“你不是分配到重庆了吗?怎么会跑来看我?”
欧阳剑皱着眉头。
“这个世界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正常工作?”
“那也不成。你随便跑出来,万一单位找你怎么办?”
孔丹萍有点担忧。
“我看看你就回去。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欧阳剑温柔地捧着她的脸。
“问我什么啊?”
孔丹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被欧阳剑搂在怀里,连忙挣脱出来,摸着自己发烫的脸低着头。
“记得咱们第一次两个人在外滩放风筝说的话吗?”
欧阳剑再一次拉住孔丹萍的手问。
孔丹萍的头更低了,喃喃低语:“记得啊。”
“我也记得。”
欧阳剑再一次把孔丹萍拉进自己怀里。
“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做我女朋友。离开这里跟我走吧。”
孔丹萍缩在他怀里,妮妮喃喃地说:“去哪儿啊?欧阳哥哥,我愿意做你女朋友,可不能随便跟你离开啊。这里是建设兵团,我不能随便离开的。我才来一年,都不可以谈恋爱。欧阳哥,我现在送你去招待所住下,就说是我哥,好吗?”
欧阳剑同意了,他在西双版纳住了三天后返回了重庆。他们的关系正式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是漫长的等待,连接他们的只有一封封滚烫的情书。孔丹萍第一次探亲假的时候还是回到上海,两个人重新相聚在那个忘不了的外滩。
第三次轮到孔丹萍探亲,已经到了1975年。
孔健被分配到了江州市委出任了宣传部副部长。孔丹书也调到了江州工作。
孔丹萍是到江州来探亲的,她挺高兴的,因为离开欧阳剑近了很多。她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到父母身边来,说不一定也可以把欧阳剑调来了。
这些年要不是有欧阳剑的书信支撑着,孔丹萍很难想象自己在西双版纳熬得下来。
那一年孔丹萍已经28岁了。
孔健和妻子苏齐芳开始张罗两个人的婚事。
欧阳剑母亲的问题一直拖着没有解决好,欧阳剑并不打算马上结婚。
那个春节他是留在了江州,留在了孔丹萍的身边。
那个春节是孔丹萍此生最快乐的节日。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虽然孔丹萍看得出来,欧阳剑的笑没有他意图让别人感觉得那么灿烂,在他那对原本犀利又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总带着一丝丝云翳。
孔丹萍看得出,只是不想去问,也不敢多问。她知道那一丝东西是忧愁,那种忧愁与爱情无关。
她的欧阳心中牵挂的是大事,国家大事,愁的是中国苦难中国的未来。
春节一过,欧阳剑就走了。
一家人都以为他回重庆上班去了。
谁也想不到他竟是此去经年无消息,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欧阳剑离开江州一个月没有信来的时候,孔丹萍赶去了重庆。
厂里说欧阳剑春节后回来过一次,只呆了三天就走了。没有人知道去哪里了。
孔丹萍慌了,马上去了上海。
欧阳剑的母亲刚刚恢复自由,还没有重新安排工作。
她告诉孔丹萍,欧阳剑回来过住了几天就走了,走的时候是3月中旬。
孔丹萍问他去哪里了?
她说应该是北京,在儿子临走前一夜,她们母子深谈了一次。欧阳剑情绪有点激动,他对现在的局势表现出强烈的担忧和愤懑。
他告诉母亲,自己根据这些年在重庆看到和感受到的真实情况,给中央写了一封信准备亲自交出去。他说,自己是共产党员,这是一个普通党员的责任和良知。
欧阳淑琴劝过儿子,建议他再等等,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欧阳剑却没有接受母亲的建议,他走之前说了几句诗,“喜看来日开不尽,杜鹃怒放红遍地,神州尽朝晖!”
欧阳淑琴在窗户里看见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丹萍伤心欲绝回到江州。
一家人都陷入了焦虑和痛苦等待。
不久后,传来了***事件的信息。孔丹萍心里更加焦急起来,充满一种恐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欧阳剑一定出现在了那个最危险的地方。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还不等得到欧阳剑的信息,孔丹萍却要面临分娩了。
超超就这样出世了……
孔丹萍没有再回西双版纳,一直留在江州。
她曾经再度去过重庆,并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她也去过上海,欧阳淑琴病危弥留之际,她送走了老人。
欧阳剑无影无踪在人间蒸发了。
孔丹萍沉浸在无尽的悲痛里难以自拔,以后听说当年的“天安门事件”死了人。事件以后也有很多人被捕,不知道送到什么地方关起来了。
他们一家人都希冀欧阳剑还活着。
春风送暖,百花重开。
孔丹萍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在哥哥的鼓励下,她参加了恢复后的第一次高考……
孔丹萍将所有心中的苦涩,调和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股脑倒出来,两眼的泪水早就把严萧潇的衣袖浸湿。
孔丹萍结束了倾述后,严萧潇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没有想到你有如此叫人痛心疾首的往事。以后的路我陪你慢慢走。我会把超超当做自己的亲儿子。”
孔丹萍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尤其明白了当面临一种时代悲剧的时候,爱情的力量真的微不足道。我知道欧阳剑深爱着我。可是我更知道,当他以为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宣扬真理的时候,会义无反顾选择后者。欧阳会永远活在我心中一个角落,可我再也不会让自己永远活在往事的回忆里。生活是美好的,我们会有许多美好的未来。萧潇,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到你第一眼会喜欢你吗?”
“我也想问你啊,你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了,又是为什么呢?”
严萧潇微笑着问她。
孔丹萍眼眸中深情流转,凝望着严萧潇,轻声说道:“是你第一次到我们班来辅导拼音的那个早晨。”
“开学第二天的早自习吗?”严萧潇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对,就是第二天。知道为什么吗?”
严萧潇轻轻摇了摇头,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其他班级的女孩,竟会在初见他的第一眼就心生爱慕。
“因为你实在很像欧阳剑。”孔丹萍毫无保留地脱口而出。
“啊?”这个答案让严萧潇更为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与一个素未谋面、毫无相干的人如此相像。
孔丹萍瞧着他那满是诧异的怪异表情,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说的不是长相,而是你们两个的气质和风度,实在是像极了。”
严萧潇恍然,点了点头说道:“你是说我和欧阳剑非常神似,对吗?”
“你这个词用得太准确了,就是神似。你们俩简直有着一种惟妙惟肖的神似。”
“不会是你因为对欧阳剑情深意重,以至于产生了错觉吧?”严萧潇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俏皮地暗示道。
“胡说。”孔丹萍脸颊微红,轻轻捶了捶他,娇嗔道,“知道为什么我爸爸坚持要请你去我家做客吗?还有我哥哥为什么和你一见如故?我们家人都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