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在这个中文系的三个班级里，共有 120 名学生，而严萧潇是唯一在入学前就涉足文学创作的人。虽然大家都未曾读过他创作的小说，但都知道，在严萧潇心中，有着一段难以抚平的伤痛。如今见他突然一改常态，再次奋笔疾书，大家都满怀期待，渴望领略一下严萧潇的文采。
第三天清晨，严萧潇又出现在芳草地，重拾读书的习惯。早饭时间，谢桂英在广播站拦住他，伸出手说：“拿出来吧。”
“拿出什么？” 严萧潇一脸茫然。
“你一口气写了两天，今天又去女生宿舍后面那片芳草地读书，说明你昨晚已经完稿了。快拿出来，让学姐先睹为快。” 谢桂英笑嘻嘻地摊开双手。
陈千百也在一旁凑热闹：“她看完我看。”
严萧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写短篇小说，也不知道写得怎么样，就别在学长学姐面前班门弄斧了吧。”
“不行，必须拿出来。再说了，你可是全系唯一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的人，怎么能算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呢？我们连斧子怎么拿都还不知道呢。” 谢桂英不依不饶。
严萧潇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小学姐，只好从讲义后面拿出一份手稿递给她。
谢桂英接过手稿打开，小说题目映入眼帘：《小河那边》，作者萧潇。
谢桂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陈千百也赶忙把头凑过去，一同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
刘俊师光着膀子，在那片试验田锄草，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滑落，滴在干涸的土地上。他不时抬头，望向小河对岸，眼神中满是对远方的憧憬与迷茫。
刘俊师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八年了，十岁那年，他跟着妈妈来到这里。这些年，妈妈日渐衰老，再也无力拿起农具。14 岁那年，刘俊师第一次代替妈妈出工。“** 干校” 的领导对这些琐事并不在意，只要有人替工，能拿到工分就行，至于谁下地干活，与他们无关。慢慢地，那些分配活的小 “领导” 也习惯了，喊到 “王芳亚” 名字的时候，出来答应的总是她带来的儿子。再后来，“王芳亚” 这个名字渐渐被他的名字所取代，连刘俊师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叫这个名字。
谢桂英和陈千百瞬间被小说深深吸引，两人如痴如醉地看着文稿，完全把广播站的工作抛到了九霄云外。
严萧潇苦笑着，只好自己去处理工作。关机后，谢桂英仍不肯将稿子还给他，反而把稿子收进了自己的书包，说：“我看完还你，太好看了。”
陈千百连忙说：“别啊，谢桂英，你看完让我看，我看完再还给严萧潇。”
“你们别把稿子弄丢了，也别弄皱了。我周日要送到《萌芽》文学社去投稿。还有，求求你们二位，千万别再传了，行不？” 严萧潇皱着眉，恳求道。
“行！”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周日清晨，严萧潇离开学校，前往忠山。几个人约好今天在忠山公园喝茶。
忠山历史悠久，风景如画，山水相依，植被繁茂，是一处绝佳的休闲品茶之地。这里曾有一座三忠祠，是为纪念诸葛亮父子治理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建，如今虽只剩遗址，但仍能让人凭吊前人的功绩。这座公园今年刚刚落成，游人不算多，里面有个茶室，环境清幽，格调高雅，是个畅谈理想、交流思想的好去处，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经常聚会的场所。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严萧潇与他们之中的孔丹书和周庆浩最为投缘。周庆浩是上海人，或许因为严萧潇祖籍南浔，同为江南人，让他们之间多了一份亲近感。此外，严萧潇就读于师范中文系，而江州大学招收的中文系三个班都属于师范类。严萧潇觉得，既然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名中学老师，不如现在就开始了解老师的生活与工作。
他与孔丹书的关系，不仅是两人一见如故，还因为孔丹萍同学的缘故。再加上孔丹书的父亲孔健，对严萧潇这个小伙子喜爱有加。
严萧潇也说不清楚缘由，每次到孔家，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孔家上下也把他当作自家人，就连孔丹书两岁的儿子孔超越，小名超超，看见严萧潇就张着小手要他抱。而且，不管怎么教，超超都不叫严萧潇 “叔叔”，而是叫 “爸爸”。严萧潇无奈，也只能由着孩子去了。
严萧潇从未见过超超的亲生父亲，甚至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孩子的父亲。严萧潇心中虽有疑惑，但在那个敏感的时代，他深知这是一个太过敏感的问题，便一直不敢开口询问。在刚刚过去的那十年里，中国老百姓经历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悲剧，就像他手中这个《小河那边》的故事。谁又能知晓孔丹书在过去十年里经历了什么呢？严萧潇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孔丹萍保持适当的距离，他不想让她产生任何误解，更不愿自己陷入另一个感情的漩涡。
严萧潇到达时，他们几个已经坐在那里。茶桌上摊满了形形色色的稿件，大多是他们创作的诗歌和散文，还有两篇议论性文字，是孔丹书的得意之作，他的文字向来犀利，针砭时弊。
严萧潇略带腼腆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叠稿件，放在他们面前。
孔丹书一把抓过，一边打开一边说：“萧潇，你开窍啦？写的什么？诗歌，还是古韵？不会是散文吧？这期散文有点多啊。小说？” 孔丹书大吃一惊，还没等他细看，稿件就被周庆浩拿过去先睹为快了。
“真是一篇短篇小说。太好了，咱们《萌芽》的小说栏目总算开张了啊。”
“真的是小说啊？” 范习友和左林都好奇地问道。
周庆浩点点头，边回答边继续看着手中的小说稿：“是短篇小说，题目叫《小河那边》。”
周庆浩快速翻阅完，竟猛地一掌拍在茶桌上，大声叫好：“好，好作品，主题深刻，悲剧结尾，感染力极强。”
“这么好？” 孔丹书有些怀疑，抓过稿件也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把稿子递给左林，“真不错，想不到萧潇小说写得这么好，你们看看。” 孔丹书笑着抓住严萧潇的手，“说实话吧，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写小说。”
严萧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不过短篇小说确实是第一次。”
“好。” 左林也跟着拍案叫绝，“严萧潇，以后你负责每期一部短篇小说吧。”
“这篇小说真的可以吗？” 严萧潇还是有些缺乏自信。
“是很可以。”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肯定道。
“各位兄长，你们当真认可我这篇拙作？”严萧潇的眼中仍藏着一丝犹疑，声音里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你怎么如此不自信？这篇小说立意深远、结构精巧、主题深刻，文字更是出色，实实在在是一篇佳作。”孔丹书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地分析道，“还有你关于结尾的三种设计，这三种，其实代表了你对未来生活的不同思考吧？”
周庆浩目光灼灼，看向严萧潇，询问道。
严萧潇轻轻颔首，应道：“是这样，第一种……”
“第一种最为现实，也最有可能出现，与当下形势发展最为契合。但我个人觉得，这并非严萧潇内心所期望的。”范习友伸出手指，点着小说里的那一段文字：
……
雨停了，天晴了。小河那边的岗梁子上面添了两座新坟。王弃志母子征得刘思芳母亲同意，将刘修志一直放在家里的骨灰拿出来落葬了，就葬在岗梁子上，旁边是刘思芳的坟。两座坟静静地望着那条小河，背后是那座茅草窝棚。一块墓碑写着：父，刘修志，儿刘俊松立；另一块写着：妻，刘思芳，夫，王弃志立。王芳亚、王弃志站在新坟的前面。下面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那是来接王芳亚回海州的专车。昨天，她的处理意见下来了，官复原职。
……
王芳亚缓缓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把儿子拉起来，柔声道：“走吧，孩子。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孩子，记住妈妈的话，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生活还是会一如既往。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下去。”
……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表达赞同。
“一点不错，这是一个较为冷酷的结局。”左林接口道，“我感觉以严萧潇的个性，很可能喜欢这个结局。”说着，他指向第二种结局的文字：
……
刘思芳消失在那个雨夜。三天后，来接王芳亚回海州的专车到了，她的处理意见下来了，“官复原职”，专车来接她回去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