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湘绣丝线思乡绣
那个男人一把将刘昭惠拉出人群,问道:“你这个姐妹就是这几天广播报纸都在讲的绣女霞姑?”“我怎么知道?我和她都好几年没见了。”刘昭惠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刘昭惠见这么多人围着张燕霞,身边这个男人又不怀好意,便挤进去对张燕霞小声说:“小霞,我先走了,改天找你喝茶。”“好,改天我们姐妹好好聚聚。”张燕霞无奈地应道。
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莫名的困扰,好不容易才摆脱众人的纠缠,像逃难一样回到自己家中。她关好身后的院门,站在小天井里,望着自家的小楼。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童年是否在这里度过,如果不是外婆告诉她,她一直都不知道这座和青莲峪一模一样的小楼,是当年外公依照青莲峪那座小楼的图纸改建的。同样是三层,一层同样是三间,中间是客堂,左右两边是厢房。二层有一个大房间,门很大,窗户却很低,那曾是外婆当年的绣房。记得年少时,妈妈搬来一张乒乓球台,常常让她和姐姐在这儿打乒乓球。不过,对燕霞来说,她更愿意把乒乓球台当作一个大画板,整天趴在上面画画。三层有两间房,当年她和姐姐一人一间。
在她的记忆里,从六年级转学回来,一直到搬去银阳,她们在这座小楼也不过住了四五年的时间,恐怕还没有妈妈带她们在北京住的时间长。她从未想过,这座小楼和自己家竟有如此深厚的渊源。尤其是青莲峪的那座小楼,对燕霞似乎有着更强的吸引力。是那座小楼,还有风光旖旎的桃花江,抚平了她心中的伤痛。
只是今天,与昔日闺蜜的偶然相遇,又一次揭开了她好不容易用厚厚的布勉强遮住的内心伤痛。严箫潇曾来过这座小楼。那时他虽然在清水塘只待了十几天,可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座小楼里。严箫潇喜欢打乒乓球,而且球技精湛,却故意用笨拙的手法逗她玩。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站在燕霞身后,看她画画。有时,他也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短笛,临窗吹奏一曲燕霞喜欢的曲子。他们还会两个人躲在燕霞的房间里,窃窃私语,沉浸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忘却了一切。
母亲张玫很喜欢箫潇,女儿自从离开北京后,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看到箫潇和女儿久别重逢,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又不得不为他们的未来担忧。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孩子的爱情是否会有未来。每次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她心中的忧虑就会加深一分。为了女儿,张玫曾不止一次委婉地暗示燕霞。
燕霞今天回到这里,不禁想起当年母亲说过的话:“小霞,你最好想清楚我们家的情况,你该交什么样的朋友。箫潇是个好孩子,妈妈也喜欢他,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家的情况去伤害他。”燕霞又开始思念严箫潇了:“箫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张燕霞没有在清水塘停留太久。她收拾好东西,去了银阳。当她把周主任的安排告诉母亲后,张玫问道:“小霞,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阿妈,我不想留在长沙了,还是让我回青莲峪去陪外婆吧。”“孩子,留在省外事办,对你的未来或许是个好机会。”“阿妈,我明白。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桃花江的生活。还有,这次我遇到了刘昭惠,她结婚了,可我感觉她一点都不开心。”
“昭惠结婚了?是和那个小吴吗?”“不是。”张燕霞摇摇头,神色有些悲凉,“为什么我们的初恋和真爱总是没有结果呢?”张玫的眼圈红了,想到自己不幸的爱情与婚姻,又想到母亲的一生等待,不禁悲从中来,她紧紧地搂住女儿说:“孩子,咱们认命吧。你既然害怕这尘世的纷扰,就回桃花江去吧。”
时光悄然流转,转眼间到了1979年。
当年作为国礼被送往美国的双面绣立屏《东方醒狮》,如今被陈列在大都会博物馆,迎接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目光。关于这尊来自中国的巨型湘绣立屏的传闻,迅速在美国乃至国际上广泛传播开来。
据说,有一位一生痴迷刺绣的美籍华人,曾多次提出愿出重金收购这幅精美绝伦的绣品。然而,遗憾的是,这幅湘绣承载着特殊的意义,这位美籍华人最终未能如愿。
不过,在他儿子千方百计的努力下,这一年,终于迎来了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大立屏的难得机会……
张华兴奋地迈进家门,迫不及待地对父亲说道:“父亲,博物馆终于同意我们在非展出时间,取下保护罩,使用不会对展品造成任何伤害的工具,直接近距离考察《东方醒狮》。”
此刻,一位老人正坐在书房的靠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湘绣小花猫。听到这个消息,他兴奋地放下手中的双面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便是时年72岁高龄的张淳羽。
儿子首次在大都会博物馆的中国馆看到展厅里的《东方醒狮》后,便立刻陪着他再次前往。
张淳羽第一眼看到这幅作品时,内心便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何。
毫无疑问,这是一幅来自中国的湘绣,展品前也清晰地标明,这是中国领袖赠送的礼物,来自这位领袖的故乡湖南。
张淳羽在感受到《东方醒狮》强大气场的同时,也察觉到作品中透露出的另一种独特气息。可惜,这幅作品被严密地保护在巨大的玻璃钢罩子里,罩子外两米处,还有一道用红色软链围成的隔离线,后面竖着一块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写着“请勿跨越警戒线”。
张淳羽和儿子只能在远处远远地观望图案。
此后,张淳羽多次前往观看这尊大立屏,却始终无法靠近。
大都会博物馆差不多每隔一年,都会拿出几件展品面向社会招标拍卖。张淳羽便让儿子去询问,愿出高价买下这尊大型双面绣,可每次都被婉言拒绝。张华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提出出高价近距离观察《东方醒狮》,没想到还是多次遭到拒绝。
张华发现,父亲自从见过这幅作品后,几年来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心中始终耿耿于怀,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张淳羽是在战后从日本移民到美国定居的。1946年,他带着6岁的儿子,以及全部资产,最终选择在美国洛杉矶定居。
如今39岁的张华,完全是在美国长大的华裔。无论是对母亲的祖国日本,还是父亲的故国中国,他都没有深刻的认知。最初,他只知道自己虽然说着日语,穿着和服,但并非纯正的大和民族子民。他是华裔,父亲是南洋人,准确地说,是祖居在马来西亚的华裔。
中国,对于张淳羽而言,虽只是祖先生活与居住的地方,却有着难以割舍的牵挂。这一点,从张华很小的时候,便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一方面,是父亲不时流露出的对母国的怀念之情;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周围同样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日本人的歧视与敌意。尽管他有一位善良且反对战争的外祖父,还有一位深爱着他和父亲的母亲,但这些经历还是让张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流淌着中华的血液,是炎黄子孙。
战争结束的前夜,那位善良的日本老人与世长辞。他将自己经营数代、在日本赫赫有名的三木株式会社,移交给了女儿三木秀子。然而,秀子在接受遗产的同时,直接办理了转继承,将一切都交给了丈夫张淳羽。
直到一年之后,秀子突然重病卧床,在医院的病床前,她才道出了真相。
“淳羽君,对不起。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其实早在一郎还未出生的时候,医生就发现我身体里长了东西。医生说,最好停止妊娠,通过手术摘除这个东西。但我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当时竟然没出什么问题。后来我就没再理会,没想到这些年它迅速扩散,很快危及到了生命。父亲去世前,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本想请父亲直接修改遗嘱。可是父亲告诉我,三木家族的族规明确规定,继承人只能交给具有三木血统的成年人,当继承人尚属未成年的前提下,才可以由被继承人的父母转为继承人。于是,我不得不先接受遗产,然后再移交给你。”
张淳羽听后,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