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最难舍是少年时
他这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模样,一下子把张燕霞逗笑了,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讨厌死了。我才不要你的书,以后不许再欺负我。”
严箫潇见张燕霞笑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座位上,一边整理书包,一边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张燕霞瞪了他一眼,可又忍不住笑了,把书递给他说:“你喜欢就拿回去看,明天还给我。”
严箫潇接过书,塞进自己的书包:“行。明天我带几本过来,咱们换着看。”
两人并肩走出学校。
严箫潇问她:“你住几街坊?”
“一街坊。”
“啊,几楼?”严箫潇惊讶地追问。
“一楼呗。”
严箫潇笑了,拉住张燕霞的手,摇了起来:“我也住一街坊一楼,咱们是邻居啊。我住一单元,你呢?”
“五单元。”张燕霞抿着嘴,笑着说,“我早就知道咱们是邻居了,你妈妈和我妈妈还是同事呢。”
“真的啊?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上学。”
从这天起,他们一同上学、放学,在同一张课桌上度过了三年时光。严箫潇再也没有欺负过张燕霞,也没有欺负过其他同学。他学会了约束自己,从一个淘气包变成了好学生,很快就被批准加入了少先队,学习成绩也飞速提升。仅仅一个学期,他便和张燕霞并驾齐驱,成了班里的学习尖子。
张燕霞不禁轻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呢?算了,姐姐也嫁人了,他也该成家了吧。这样挺好的,就让这一切都藏在心底吧。” 她轻轻拭去泪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李楚江与张燕芳婚后,因生意所需,他仍常常在收货后出山。有了妻子的陪伴,如今他们常常一同外出,留在青莲峪的日子反倒少了。
那年冬日,寒风凛冽,长沙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李楚江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唤道:“是楚江吧?”
李楚江闻声回过头,只见眼前之人竟是省涉外宾馆卖品部的陈经理。他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热情地打招呼:“陈经理,您好啊!我正打算过完年从山里出来时,带些新货给您瞧瞧呢。”
“可算找到你了,我找得好苦,总算是在街上碰到。要是等你过年再来,我可就要误了大事。”陈经理气喘吁吁,神色焦急。
“陈经理,找我有什么事?还说是大事?”李楚江一脸疑惑,摸不着头脑。
“天大的事!你马上就跟我走!”陈经理说着,一把抓住李楚江的胳膊,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拉他走。
“等等啊,到底什么事儿这么急?您总得让我回家跟老婆说一声吧。”李楚江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来不及了,你先随我走。你老婆要是责怪,我替你去赔罪。”陈经理不容分说,拉起李楚江就走,走着走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边走边问,“不对啊,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了?这么大的事儿,讨老婆都不请我老陈喝喜酒?”
“实在对不起,陈经理,我是在青莲峪办的喜事,怕您没时间进山,本打算过了年专门请您去家里喝酒呢。”李楚江满脸赔笑,赶忙解释。
一直以来,李楚江的绣品大多推销给涉外商店,长沙街头的此类商店,几乎都有他铺的货。湘绣在对外贸易中本就备受青睐,只是这些年受形势影响,大部分商店失去了正常的国营流通进货渠道。而看似木讷老实,实则胆大心细、为人守信的李楚江,敏锐地看准了这一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收来的湘绣、棕片、竹篾工艺品,以及大山里的药材、山货,填补了这一空白。陈经理所在的涉外宾馆自然也不例外,里面的商品几乎都是李楚江提供的,清一色出自湘人之手,巧夺天工、奇思妙想的各色手工艺品。在这些工艺品中,湘绣独占鳌头,而湘绣当中,“霞姑”的作品更是技压群芳。
李楚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陈经理拉进了刚刚升级为涉外宾馆的湘江宾馆,又径直被拉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于总,我总算是不辱使命,把人给您找到了。”陈经理将李楚江拉到大办公桌前,只见后面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女经理。
“这就是提供霞姑作品的人吗?”女经理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李楚江问道。
“是啊,他叫李楚江,是青莲峪人。”陈经理一边回答,一边推了李楚江一把,说道,“你快说说霞姑的具体情况。”
李楚江心中奇怪,这个女经理为何打听霞妹子的情况?他不由警觉起来,反问道:“你们打听她做什么?”
女经理看出了他目光中的警惕,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指着侧面的沙发说:“李楚江对吧?请到这边坐,我们坐下来慢慢谈。”说着,她主动起身,移步到沙发前,还做了一个优雅的邀请姿势。
李楚江走上前去,躬身请女经理先坐下,自己才缓缓坐下。
女经理又对陈经理说:“老陈,麻烦你去泡点茶来。”陈经理答应一声,便走去沏茶。
女经理侧过身子,认真地说道:“小李同志,是这样的。省里接到中央一项极为重要的政治任务,要为伟大领袖准备一件能够代表家乡特色的礼物,送给来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外国领导人。国务院经过反复调研和考察,做出了重要决定,这件重要礼品选定具有浓郁地方风格的湘绣。”
女经理起身,打开墙边的一只陈列柜,取出一只精美的湘绣作品《猫戏毛球》。那只猫绣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面中腾跃而出,活灵活现。
女经理拿着《猫戏毛球》递给李楚江,问道:“这只猫,是国务院外事办从广州涉外宾馆得到的,不过不是粤绣,而是湘绣。你看一下,是你的货吗?”
这只《猫戏毛球》一出现,李楚江便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张燕霞今年创作的“猫系列”双面湘绣,猫身上的每一根猫毛都是竖起来的,运用的正是鬅毛针法。
李楚江笑着说:“不用辨认,这是我的货,这个《猫戏毛球》是霞姑独创的。”
“那就真是太好了。”女经理喜形于色,拿着那只猫说道,“我马上向省里汇报,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老陈同志,你陪他坐一会儿。我现在就去省里汇报。”
李楚江这才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他万万没想到,张燕霞的绣品竟惊动了国务院外事办。
陈经理陪在旁边,给他递上一杯清茶,压低声音说:“楚江,这可是大事,一定要保密。据我所知,这个礼品是送给……”
李楚江浑身一震,低声说:“这么说中美要打破坚冰建交了?”
“是啊,前几日不是在传基辛格已经秘密来访过了。”陈经理兴奋地说,“楚江啊,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件大事要是办成了,你可就要鱼跃龙门咯。”
李楚江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陈经理,陈老表,我们湖南人讲究踏踏实实做事,不图这些虚名。真的做成了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有你一份。当然,还是要看霞姑的功力。”
数日之后,一艘中型快艇沿江而下,劈开层层波浪,顺着桃花江直抵青莲湾,而后稳稳停靠在那里的渔人码头。
从快艇上下来几个军人,迅速将码头戒备起来。紧接着,一行人从艇里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李楚江。
胆小憨厚的山民们远远站在一旁,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茫然不知所措。
李楚江穿过长街,笑着朝乡亲们招手示意。他的这个举动,仿佛一颗定心丸,让一村人顿时踏实下来。
李楚江领着这些人朝梅家绣楼走去。他担心这么一群人直接闯进梅家,会惊吓到年迈的老婆婆,便回身对身后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低声说:“您和首长打个招呼,在门外稍等一下。我先进去跟外婆说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那个中年男子连连点头,说道,“老人家是梅氏传人,我们要格外尊重。”
李楚江轻轻上前,推开虚掩的门。
此时,张燕霞正在楼上,听到动静,走到楼梯口朝下望去,看见李楚江,笑着说道:“姐夫,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姐呢?你们不是说下个月才回家过年吗?”说着,便边说边朝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