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莲峪下育才女
梅雨莲回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平静地说：“别伤心了，孩子们看见了不好。记住阿妈一句话，桃花江水可以治愈心病。阿妈老了，今年七十了，你阿爸要是还在，也有七十二了。我们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还能不能见面？可他一走就是几十年，阿妈不也活得好好的？就是因为有这桃花江水。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只要林志华活着，你们就有重逢的一天。好好活下去吧。还有阿霞，她还小，以后的路还长，就让她安安心心地住在我身边，让桃花江慢慢治愈她。阿芬嘛，我看倒是不用担心，呵呵，找个好人家早点嫁了也好。”
当张燕霞她们来到小楼门前时，张玫已经陪着梅雨莲站在那里等候了。张燕芳看到外婆，像个活泼的小姑娘一样飞奔过去，扑进外婆怀里，欢快地叫道：“外婆，我好想你。”
张燕霞则稳稳地走着，静静地站在她们旁边。等梅雨莲放开姐姐，拉过自己的手，才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外婆”。
梅雨莲一手拉着一个外孙女往屋里走，又回头招呼李楚江：“江伢子，辛苦你了，进来喝口茶，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李楚江却腼腆地拒绝了：“阿婆，我回去了，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张玫笑着也招呼他：“阿江，今天真是谢谢你，以后常来玩。还有，婆婆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两个妹妹刚来，对山里不熟悉，要麻烦你过来带带她们。”
“好的，玫姨。”李楚江答应了一声，转身朝村里走去。
两姐妹走进小楼。张燕芳已经松开外婆的手，跑上楼去，一边跑一边大声说：“外婆，我住哪一间屋子？”
张玫连连摇头叹气：“看看这脾气，怎么会先生下的是你？哪里有一点点像个姐姐的样子？”
梅雨莲呵呵笑着对燕芳说：“三层只有两间，你们姐妹一人一间，自己选吧。”
燕芳从楼梯探出头对妹妹说：“阿霞，我住左边，你住右边。”
燕霞微笑着点点头：“好，我都可以，听姐姐的。”
梅雨莲拉着燕霞的手，坐在堂屋的一张竹椅上，旁边有张竹凳，她让燕霞坐下：“来，让外婆好好看看我的小外孙女。”
张玫笑着说：“阿霞，你陪外婆坐坐。今天阿妈去煮饭，以后就要你和阿姐轮流照顾外婆了。”
梅雨莲却摆摆手：“我不用人照顾，阿霞心静，明天开始跟阿婆学刺绣吧。”
“好的，外婆。那姐姐学不学？”张燕霞依偎在外婆身边问道。
梅雨莲笑着说：“你姐姐就别学了，她那脾气坐不住。我看不如让她跟江伢子去山上学学种药材，在漫山遍野里疯跑吧。”
张玫把两个女儿安排妥当后，便折返回银阳工作。自此，张燕霞开始了她在洞庭湖畔的绣女生活。
外婆梅雨莲本就是湘绣传人，她的绣艺数十年前便已誉满天下。张燕霞自幼喜爱绘画，性格文静，在外婆的悉心教导、言传身教下，不过数月，便将湘绣的各种基本手法掌握得八九不离十。无论是最基本的齐针，做到紧不重叠、疏不露底；直缠、横绕、斜裹，都丝毫不逊色于多年的老绣娘；散套的参差排列，皮皮相迭、针针相嵌，也把握得有模有样；施针讲究分层逐步加密，虚实针看重虚虚实实、疏密有致，乱针乱中有律，打点似雨打沙滩，戳纱宛如蜻蜓点水，接针前后衔接无间隙，滚针两丝紧捻成一线，打子针针颗粒有轻重，还有所谓正抢、反抢、鬅毛……湘绣的“十八般针技”，她都渐渐融会贯通。
那些绣品的画稿，也都是在外婆的指点下自己揣摩。一有空，她就坐在小阳台上画山画水，临摹花草树木，再设计出自己的绣品画稿。张燕霞的绘画虽未受过系统专业训练，但在外婆这位湘绣传人的亲自传授下，画技迅速更上一层楼。
张燕霞心中的惆怅，竟真的被这一江桃花水渐渐冲淡了。她很少再有那种独自望着江水，挥洒相思的情绪，身上越来越多地展现出被山水陶冶后的恬静与安详，甚至似乎已经将儿女之情彻底放下。
却不曾想，苦了从见到她第一眼就被深深迷住的表哥李楚江。看似忠厚木讷的李楚江，实则是个性格极为内向的聪明人。
生活在银阳，尤其是深居在青莲峪的湘人，大多以种药、栽桑、打鱼、养蚕、刺绣为生，多数传承着自家祖上的营生方式。只是在商品流通转换方面并非他们的强项，大多是外面的商人找上门来，就像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收走货物后再卖到大型集镇或者城市。当然，也有像张淳羽这样的远方商人慕名而来，直接收购药材、蚕茧、绣品。
这个李楚江虽出身药农，却很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商机。他常常将四里八乡最好的特产，带出青莲峪，甚至带出银阳地区，直接送到长沙省城寻找买家，以获得最好的价钱。梅雨莲的绣品都是他直接拿到省城去卖的。自从张家姐妹来到青莲峪，他来得就更勤快了。一是因为梅雨莲将外孙女张燕芳托付给他，让她跟着学种药；二是身在银阳的张玫时常要给两个女儿带些日用品；第三个原因，自然是因为张燕霞。
李楚江不知不觉间，便爱上了这个从山外来的女孩子。
春天悄然而至，宛如一位温婉的画师，用细腻的笔触为大地染上缤纷色彩。桃花竞相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如漫天云霞，将桃花江装点得如诗如画，迎来了它一年中最美的时光。
在今年这如梦幻般的桃花江景色里，又多了一幅更为旖旎动人的画卷。倘若你悠然搭乘一条小船，或是顺着江水轻盈顺流而下，或是迎着水流奋力逆水而上，当路过青莲峰下那宁静秀美的青莲湾时，总能瞧见那座独立于江畔的小楼阳台上，有个姑娘或专注作画，或精心刺绣。
那些撑船摇橹的渔家，总会热情地抬手指点，告诉你：“那是湘绣传人桃花门掌门梅雨莲家，阳台上的女孩便是她的继承人，外孙女儿霞姑。”
就这样，绣女“霞姑”的名字，如同春风中的花瓣，在桃花江上不胫而走，渐渐替代了她原本的名字——张燕霞。这一切，皆是因为张燕霞的绣品，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李楚江悄然推向了市场。
在每一幅绣品的右下角，张燕霞都会以一种外人难以察觉的手法，绣上“霞姑”二字。这独特的手法，是外婆传授给她的独门绝技，运用的是湘绣里精妙的暗针，唯有在光线的某个特定角度下，方能清晰可见。梅雨莲曾告诉她，这是梅氏湘绣独创的技法，若非梅氏传人，绝难知晓。直至今日，梅雨莲的所有绣品右下角，都绣着“莲娘”二字。在湘绣的世界里，绣娘、绣女们通常都会以某某绣娘或某某绣姑来称呼自己。如今，这座小楼在桃花江上声名远扬，众人皆称之为梅家绣楼。
这日，李楚江手提两只大箱包与一只小箱包，刚从长沙归来，连自家都顾不上回，便径直前往梅家绣楼。他一只脚才刚跨进堂屋，张燕芳已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从楼上飞奔而下。
“阿江，你回来啦？”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满是欢喜。
李楚江微笑着，将箱包轻轻放下，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刚到呢。今天你没去山上瞧瞧吗？”
“那些药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会有人偷。”张燕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目光早已落在箱包上，急切地说，“阿江，快让我看看，你带回什么好东西啦？”
李楚江轻轻摇头，轻声劝道：“阿芬，药材还是得用心照料，才能长得好。阿婆让我教你学种药材，你可得上点心，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
梅雨莲恰好从偏屋缓缓走出，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江伢子，她若不喜欢，就随她去吧。她生性活泼，爱跑来跑去，以后跟着你去收收东西，两个人一起出门，倒也不错。”
“对啊，对啊，阿婆，我以后就跟着阿江学做生意。”张燕芳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