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个永远的心结
严箫潇怀揣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缓缓离开了办公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多年未解的“结”,竟又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他是多么渴望能踏入北大中文系的校门,去圆那个深埋心底长达十年的梦想啊。可就在梦想即将照进现实的那一刻,一切却如泡沫般破碎了。也许,他此生都再难有机会走进这所百年名校,成为这里的一名学生了。
严箫潇独自一人走出厂区,沿着生活区外的一条泥石路,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不知不觉间,他登上了一座小山。
这是茜草坝上唯一的一座山丘,其形状宛如书案上的笔架,故而得名笔架山。人们常说,茜草坝是一张巨大的书案,这座山便是放置在书案上的笔架,而山下那一池秋水,则如同一个巨大的洗笔池。站在小山的主峰之上,茜草坝的全貌尽收眼底。
严箫潇面朝大江,缓缓坐下,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严箫潇第一次踏入李家那个土围子大院时,便从李漪的口中,详尽地知晓了秦达鹏的过往。秦达坤毕业于黄埔五期,曾在二十九军担任团长,在喜峰口一战中声名远扬,随后晋升为师长,他所率领的部队更是被誉为铁军。在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里,他是令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到了解放战争时期,他已晋升为军长,负责驻守四平、长春。事实上,秦达坤早在沈阳读大学时,就已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并按照党的指示,在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毅然率部战场起义。解放后,应他的请求,并未担任具体职务,只是在参议院任职。然而,在大跃进时期,他因对冒进政策提出了强烈批评,又被其他历史问题所牵连。主要是关于秦达鹏早期地下工作的认定,缺乏有力证据,最终竟被以历史反革命罪定性入狱。
秦达鹏入狱后,妻子李漪从未放弃申诉,直至他于1970年病逝狱中……秦达鹏的弟弟,我党高级干部秦达坤,也多次出具材料说明相关情况。但由于历史原因,直接接洽秦达鹏战场起义的内线不幸被捕牺牲,致使最关键的证据缺失。再加上当时正处于所谓“**斗争”的大形势背景下,秦达鹏最终还是被判了刑……
那时的严箫潇,年纪尚轻,对于这件事并没有过多的思量。对于一个年仅20出头的大男孩而言,这样的政治背景究竟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他实在难以有深远的考量。更何况,这还是母亲做主的婚姻。
他的母亲,毕竟是当年驰骋沙场的女将,父亲和母亲都是新四军的将领,秦颖的养父同样是高级干部。在他们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最为关键的是,严箫潇同样坚信,自己从未谋面的岳父,是一名忠诚于党的共产主义战士。
直到他与秦颖确定恋爱关系后,在讨论他入党的事宜时,党支部首次提及,他需要在入党志愿书上阐明秦达鹏的情况。此时,他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早已病故的准岳父,竟然会对自己的政治生命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
幸运的是,他出身“清白”,未婚妻又有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养父。最终,严箫潇在离开建设兵团之前,成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然而,这件事却在他的心头,深深地扎下了根,成为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严箫潇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父亲当初会如此坚决地“扼杀”他那场刻骨铭心的初恋。
可是,那个女孩的倩影,又怎能轻易地从他的心底被抹去呢?那个叫张燕霞的女孩子,始终如一颗璀璨的星辰,藏在了严箫潇的内心深处。
这个女孩子,曾是严箫潇的小学同学,而且还是同桌,是少年严箫潇心中遥不可及的仙女。在严箫潇毫不知情的小学毕业前夕,她却突然离开了北京,从此不知所踪。
当时的严箫潇,确实失落了好一阵子。不过,毕竟那时的感情还只是懵懂的情窦初开,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这个长辫子女孩的身影,也在严箫潇的心中逐渐淡去。谁都未曾料到,数年之后,严箫潇竟会在“***”时,于长沙开往南宁的列车上,与她意外重逢。
那是1967年初,严箫潇提前登上了一列从长沙开往南宁的列车,为约定一同前往南宁的战友占据了四个座位。
然而,就在列车即将开动之前,他的“***”战友却并未出现。将他从瞌睡中唤醒的,是三个陌生的年轻人。
严箫潇身着一身军装,袖子上醒目的“*****”字样,让整车厢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然而,一个长辫子的女孩子,却大胆地走上前,轻轻推醒了他。
严箫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孩子。
她操着一口略带湖南方言的普通话,轻声问道:“请问,你身边的位子是不是没有人来了?火车已经开了呢。”
严箫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三个长沙年轻人随即坐了下来,那个女孩就坐在了严箫潇的身旁。坐下后,严箫潇似乎有些羞涩,故意侧着脸看向车窗外面。
而那个女孩,却一直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许久之后,她突然轻轻拉了拉严箫潇的袖子,问道:“你是不是严箫潇?”
严箫潇惊讶地立刻转过头,说道:“你认识我?”
那个女孩子开心地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起来,说道:“真的是严箫潇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张燕霞。”
“啊?”严箫潇紧紧地盯着她,仔细端详了许久,然后兴奋地说道:“太巧了,张燕霞,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告诉我,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上学了?”
张燕霞已从初见儿时伙伴的惊喜中渐渐回过神来,她先轻轻放开了握住严箫潇的手,往旁边坐了过去,轻声对他说:“快放开我呀,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严箫潇却似乎全然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目光,依旧紧紧地拉住张燕霞的手,不停地端详着那张既似曾相识,又仿佛有些陌生的粉嫩脸庞。他的目光如此炽热,让张燕霞不禁害羞起来,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你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既然已经重逢了,就不会马上分开,有什么话慢慢说不好吗?干嘛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死死地盯着我看?快坐好呀,我先给你介绍两个同学吧。”
严箫潇这才安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她的手,又看了看四周,然后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那对年轻人。
靠里面窗口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圆脸短发、眉清目秀的姑娘,看上去十分俊俏。不过,在严箫潇看来,比起自己身旁这位久违的童年心目中的小仙女,还是稍逊一筹。
张燕霞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姑娘,说道:“她叫刘昭惠,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又指着窗口的男孩子说:“他叫吴夏林,是刘昭惠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最后,她又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严箫潇,对他们说:“他,叫严箫潇,是我在北京读小学时候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四个年轻人很快便熟悉起来,他们有说有笑地相互询问着彼此的近况。严箫潇大致了解到,张燕霞原来是回到了长沙原籍,这两个便是她现在的中学同学。然而,让严箫潇心存疑虑的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原籍呢?
列车缓缓进入了夜间行车时段,喧闹的车厢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满车厢的年轻人都陆续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从上面的行李架,到座椅下面和走廊上,还有那些幸运地占到座位的串联学生,他们东倒西歪地以各种可能的姿势,千姿百态地展示着自己的睡眠模式。
那是一个全民喧嚣的年代,仿佛整个空气都被点燃,滚烫得随时可能把人灼伤,甚至烧成灰烬。那些年轻人们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折腾得厌倦之后,便以“***”的名义,开启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全国免费大旅游。大概除了飞机,所有的水陆交通工具上,都挤满了那些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挎着个黄布书包、口袋里揣着本“***”的青年学生。
刘昭惠早已靠在男朋友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吴夏林头靠在车窗上,两只手环抱着刘昭惠的身子,也早已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