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从炕席上折下一根席梗放在棉花里,又从墙龛处拿起一袋洗衣粉,在那片棉花上倒上些许洗衣粉粉末,再用指头仔细认真摊平了,将棉花卷成了长条状。他弯腰从地上拿起一个千层底布鞋,将手掌插进鞋洞,摆好架势,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在棉团上不断揉搓起来。卷刃面红耳赤,一鼓作气,千层底在棉团上迅速地摩擦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火候到了,慌忙停止了手里地搓动,迅速扔了鞋子,将炕沿上的棉花捏在手里,捏住两端猛地扯开,同时嘴巴不断朝着它吹气,那团棉花竟然窜出了青烟,并燃起了红红的火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对卷刃的壮举暗暗叫绝。不得不说,这帮人是绝对的天才,这份聪明才智也是可圈可点的。搓棉取火看上去简单,其实实际操作并非易事,扯棉的松软度、撒洗衣粉的多少、以及搓棉的时间,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生手做起来十有八九是失败的。而卷刃干这个却是行家里手,把把必着,他得意地吹着冒着烟的棉火,一只手朝着何沈一伸,语气低沉但带着得意地说道:“老大,着了。”

何沈拿着冒烟的棉花和烟卷跑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就在囚室的里角,全是用透明玻璃镶嵌而成,一会儿的工夫,玻璃里面飘出了丝丝的烟雾。何沈抽了几口烟从厕所走了出来,卷刃又跑了进去。卷刃出来了,蛮子老头又进去了,以此为序,监室内的每个瘾君子都过足了烟瘾。何沈走到炕边拍拍我露出来的半边脑袋,轻声说:“你也去抽一口。”听上去更像是命令。

“我不会。”我说。

“不会也得抽。”

“我……”我有些犹豫。我读过监规,监规明确规定,不允许囚犯抽烟。

他照着我的脑袋拍了一巴掌:“怎么?你不抽?难道想点炮?”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犀利的光泽。

“大哥说哪里话,我哪是那样的人,我这就去抽!”我说着,猫着腰跑进了卫生间。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抽到烟,只有牢头的兄弟才能有这个特别的待遇。而我只是个新来的囚犯,论资历并没有吸烟的资格,何沈之所以免了我的杀威棒,而且能让我吸到代表着权利和威望的烟卷,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送我进囚室的老所长李文昭。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我睡意正浓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哨响惊醒,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起床了。”我睁开睡眼,坐起身子,瞅瞅窗外的世界,外面黑洞洞的,并没有亮光。

所有的劳改犯们都起了炕,大家开始忙活着叠被子。现场有一个监工,便是卷刃。而何沈则提着一把笤帚疙瘩在炕上来回转悠着,看着谁叠的被子不周正,上来就是一顿猛打,把笤帚疙瘩都打得散了架。

卷刃朝着还在地上站着的我喝了一声:“你还在那里傻站着干吗?上来叠被子。”我便上炕叠被子。我并不知道这些破被子该怎么叠,也不知道该如何捋出那一道道笔直的条条棱棱。那些已经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囚犯依然挨打,直线有一个小皱褶不行,背面有一个凹坑也不行。

我也蹲着叠被子,我叠的被子歪歪扭扭,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重踢。我回头看,是卷刃。他呲着嘴露着两颗卷了刃的铝合金牙齿,横眉怒目:“好好叠。”

我没搭理他,继续扭头叠我的被子。这个时候,我算是明白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叠被子时间,牢头是拿着这件事儿故意整人。

七点一刻,早饭准时开吃。我这次很识趣儿,主动将饭碗摆在炕沿儿的最后面,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卷刃拿着水瓢开始逐个舀水,舀到最后一个塑料盆的时候,他故意给我倒了半碗水,又将筐子里最后两个最小的馒头递到我手里。

何沈一直盯着卷刃不动声色,他脸色铁青,朝着卷刃摆摆手,语气平和:“过来。”

卷刃眼神怯怯的,慢腾腾挪到炕头跟前,垂着头不说话。何沈突然抄起炕沿上的一个盛了热水的塑料盆,猛地扣在了他的脑门上。卷刃疼得跳了起来,步步后退。何沈又朝着他招招手,语气仍然很平静,“过来。”

卷刃不得不再次靠了过去。

这次何沈没再打他,只是轻问:“昨天晚上我跟你说啥了?”

卷刃紧蹙眉头思索着,好一阵子才低低回道:“不饿的人分一个馒头。”

何沈又问:“那为什么给他分两个?”

卷刃低着头,不说话。“从今天开始,你一顿吃一个馒头。”何沈说着,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卷刃乖乖递到他手里一个馒头。

何沈却大喝一声,“都拿过来。”卷刃又把另一个馒头递到他手里。

何沈把一个馒头放到自己的水盆跟前,把另一个馒头朝着卷刃身后的小老头一伸:“蛮子,过来,给他调调味儿。”

蛮子老头伸手接过那个馒头,看着卷刃说了一句:“兄弟奥!对不起唠!”说罢,转身进了厕所,随手将馒头丢进了蹲便器。

何沈盯着卷刃说道:“还傻站着干吗?去吃饭吧!”卷刃乖乖地应着,转身去了玻璃厕所,他蹲下身子,从蹲便器的冲水口里掏出那个被污水浸泡的白泛泛的馒头,正准备剥掉馒头外面的那层脏皮,却听得外面的何沈大声嚷道:“蛮子,给我瞅好了,他若是敢剥皮,剥下的皮你就给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