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蛮子盯着蹲在坐便器旁侧的卷刃,低低说道:“兄弟,你莫要剥皮奥!乖乖地吃,莫为难哥哥吆。”

卷刃不敢再剥皮了,将那个沾着屎浆的馒头填进了嘴巴里。

何沈强迫卷刃吃调味馒头,原因在于我,这点儿我心知肚明。那一刻,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论是在社会还是在这里面,欺软怕硬永远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一刻我又有些可怜卷刃,有些于心不忍,但我一直没作声。

吃过了早饭,一众囚徒又坐在大炕上坐监。而我和新来的几个囚犯则抱着一个小本子背诵《监规》。所长值班室里的坐地钟敲打的钟声音质沙哑,仿若从天际敲响的一记破锣,囚室内每个人都静闻其声,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点儿,一,二……九!听这声音应该算是一种煎熬,但数着次数却是一种期待。那贯透的音质无异于娘亲在耳边轻喊一声:“孩子们,出来晒太阳啦!”

监室后窗响起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要把后窗甬道都要跺下来了,脚步声由远至近,蓦地顿住,“嘎啦啦”一声脆响,擀面杖一般粗的铁门插销随即被他拔开,紧接着就是一声吆喝:“放风啦!”那是什么人?能干这样的事儿?起初我以为是监管所长,后来我才知道负责放风的也是个囚犯。那阵脚步踩着乱点疾速远去,伴着走走停停、渐行渐远的拔门插声,似乎是响在天边,却又即在耳畔。而这一切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放风?放风场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台球桌?乒乓球台?

我真是异想天开了,还以为自己是光荣参军呢!

“哗啦,哗啦。”铁链撞击的声响打破了囚室里的这份安静。依着后墙的一个秃头汉子第一个跳下通铺,“咣”的一声,把那扇厚重铁门推开了。秃头汉子坐在通铺的最后面,而他那个位置紧挨着监室后门,所以他是第一个跳下了炕铺,推开了铁门。

秃头汉子叫王克胜,是死刑犯。说到王克胜,他还有一个让我记忆深刻、惊心动魄的故事……

某天晚上王克胜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那场酒喝的很痛快,桌子上歪倒了一片啤酒瓶子,王克胜的酒友大军举着酒瓶吹嘴儿,咕噜咕噜地象是灌蝼蛄,一会儿就能灌一瓶。大军吹瓶的时候露出他腰里的一把刀具,王克胜看见了,伸出手摸索:“军子,这刀子真漂亮,哪里弄的?”大军把酒瓶一墩,从腰里摸出那把精致的军刀往桌子上一拍:“朋友那里勒索的,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王克胜把军刀握在手里爱不释手,那把刀的确很精致,有手掌那么长,轻轻一甩,刀锋自动打开,发出清脆的当啷之声。王克胜反复甩着军刀,觉得很好玩,扭头瞅着大军:“兄弟,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散了酒席,这帮人分头回家,王克胜离的家近,所以并未驱车,只管撒开步子向着家的方向赶去。他已然喝的大醉,在马路上摇摇摆摆地画着圈子。隆冬时节,午夜时分,街上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影,只有几辆过往的车辆时而呼啸而过。王克胜在马路中间摇晃了一阵子,遂向路边靠去,见那里停了一辆货车,车后斗上遮盖着一块硕大的篷布,他转身欲走的当隙,或是手贱,将车上装载的一袋东西随手掀到了地上,噗的一声,尘埃四溅,却是一袋水泥。他也没想到,下半生的命运会搭在这袋子水泥上。

此时,货车驾驶室门打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肥胖的身影,手里握着一根长棍大喊:“抓小偷啊……”朝着他奔跑了过来。王克胜见有人追他,撒开脚丫子狂奔,比兔子跑的都快。他是酒壮快步伐,能赶上百米冲刺,嗖嗖地带着风声,转眼就把那个追他的胖子落没了影儿,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的身前突然跳出一个黑影,沉沉的嗓门儿大喝一声:“站住……”他循声定睛打量,我日,什么鬼东西?但见挡住他去路的那人,身形魁肥,大张着双臂,让他感到无比恐惧的是那人的脑袋竟然拎在手里,而且它还将脑袋高高举起,摆出欲砸向他的架势。王克胜大惊失色,难道刚才一通奔跑,跑岔了路,奔到阴曹地府来了?他惊慌失措,双手不断地摸索,突然探到了口袋里的那把军刀。要说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大军给他刀子本来是出于好意,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用上,倘若他不喝那场酒,倘若他没发现这把军刀,倘若大军不给他,倘若……哪有那么多的倘若,人都是做错了事儿才去反思,才去琢磨有那么多灾祸可以避免,但这些貌似巧合的遭遇都是命中注定的。王克胜本能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军刀,熟练地甩开刀锋,快步走到那个怪物跟前,握着刀柄狠狠地朝着它刺了过去,一刀,两刀……一直刺到对方疲软软地倒了下去。等刑警队人员从渔船上把王克胜抓捕归案,他才知道自己杀死的那个“怪物”只不过是个蜷缩在冬青棵子里御寒的乞丐,乞丐听到咚咚的跑步声想是也受到了惊吓,脑袋上顶着那个破棉大衣,手里拿着他的饭碗,猛地跳了出来,伸着双臂挡在了王克胜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