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屋藏“娇”

妄春华

第二章 金屋藏“娇”

氤氲的茶汤从越窑青瓷壶里缓缓流出,唐言轻呷了一口。“消息是你放出去的?”他把玩着手里的玉骨瓷杯,胎薄如纸,隐隐能看到杯子里面的茶汤,质地光滑,使他修长的手指更显白皙。

“大人饶命啊,小的知错了。”下跪者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额头上的血已经糊了半脸了。那血迹和他上面牌匾上“勿忘在莒”四个大字颜色特别相似。当他挣扎着想去抓唐言衣角时,玄色官服倏然翻飞如鸦翅。近侍清风立即反剪他双臂,将他的脸重重压进血泊。视线最后所及,是唐言一尘不染的皂靴踩在血渍边缘——恰停在匾额投下的阴影分界线上。

“金屋藏娇,半老徐娘,呵。”唐言对下跪者的求饶声置若罔闻,却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清风立刻从袖中拿出帕子低着头递给唐言。只见唐言摆了摆手,掌心的碎瓷片还嵌在皮肤,他却好像并不疼痛。许久,只听唐言道:“拖下去吧,既然这舌头不听话,就送去礼部学学规矩。”

“大人饶命啊,大人,唐言,你这狗官……”那人被拖下去后,唐言露出疲态,不禁用手按揉额头,只是那只手不复刚刚的白皙,而是留下了红痕。

“大人,你的手。”

“无妨。夫人今日进膳如何?”

“回大人的话,夫人今日只吃了半碗粥。”

“叫厨房再备上一碗,另外再做几个可口小菜。”

“是。”

一柱香之后,唐言拎着食盒前往春晖阁,他换了一件皦玉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竹叶暗纹。早春天气乍暖还寒,但是这座府邸的景色却十分宜人。假山上草木繁茂,小桥下流水潺潺。可是作为主人的唐言却无心欣赏,脚步很快。

“存砚,你回来了。”推开重门,一抹月白色身影立刻向唐言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他。

“非晚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唐言的眼中尽是柔情。

那个叫非晚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拉住唐言的胳膊,唐言就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只见那女子早已青春不再,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几条皱纹,发间藏着几根银丝。但是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一定也是个艳冠群芳的美人。唐言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鬓间的白发。

“别动,又多了几根。”

女子怔愣了一下,然后娇羞地伸出柔荑抓住了唐言的手,唐言没来得及反应,一吃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存砚,你受伤了。”女子拿起唐言的手,看到了掌心的伤痕,显然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还在沁血。

“无妨,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女子仔细端详着唐言手上的伤痕,不禁泪眼婆娑,她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指腹接触到掌心的那一刻,唐言不禁绷紧了小臂,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种摩擦感太熟悉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浆洗的衣服。

“疼不疼啊?”

唐言吃惊了一瞬,这句话让他的思绪飘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粗糙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一边吹,一边问:“阿言,疼不疼啊?”现在小手变成了大手,而那双粗糙的大手也有了岁月的痕迹。那往事像轻柔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水面。

但是不过须臾,桑非晚阴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带回,如一块巨大的石子投入水中,唐言不禁一颤。“你不是存砚,你是谁啊?”

“母亲,我是言儿。”

“言儿,言儿。不,不是的,没有言儿,言儿还没出生呢,我要存砚,存砚!”桑非晚开始大叫起来,唐言抱着她的身体把她放到了床上,她挣扎着起身,却被唐言用布条捆住,无法动转。那些布条原本捆得不是很紧,但是桑非晚的手腕上却出现了很多勒痕。

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花瓶也没有,只有两个婢女立在屋中平日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桑非晚。

“清风,赶紧找大夫!”

过了许久,桑非晚渐渐失去力气,不再挣扎,眼神空洞,静静地躺在床上,发髻凌乱,头上没有任何钗环。大夫搭完脉,神色凝重地对唐言说:“大人,夫人是心病,外力无法医治,与其看着夫人如此受苦,倒不如……”

“清风,带大夫下去喝茶吧。”唐言打断了大夫的话。

“母亲,我要成亲了,你要做婆婆了。”唐言看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桑非晚的眼睛正直直地望向床板,那里有无数道刻痕,每一道都代表她清醒的次数,从开始时的密集到现在的稀疏,每刻一道,她就想尽办法自杀一次,但是从未成功,她如今看着上面越来越稀疏的痕迹,她越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存砚了,她在心里默念着:“等我。”

唐言没有看到上面的刻痕,或许他看到了也不会知道这些刻痕代表什么。他此刻埋头在母亲的床边,哭的像个孩子。

母亲早已不再是回忆里那个温柔的少妇,他非要固执的让下人叫母亲“夫人”,仿佛这样,他还是母亲怀里长不大的孩子,母亲也永远是那个温柔娴静,会在夜里给自己讲故事的人。

“言儿,别怕,母亲在呢,母亲给言儿讲故事听好不好?从前啊……”母亲的语气总是那么轻柔,说着说着小小的唐言就打起了哈欠,然后在母亲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如今,换成了他给母亲讲故事,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了,故事也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的。

“母亲,这次要不要听听阿言和新妇的故事?”他抓着母亲的手,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了药膏,那药膏已经见了底,他蘸取了最后一抹,轻轻地抹在了母亲再次受伤的指甲上,一点一点地试图取出里面的木刺,但是大多数的木刺都已经完全藏在甲床里,取出木刺只会让母亲再次疼痛,可他固执地非要取出,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这样母亲就不会疼了。他还自顾自地讲起他成亲的事来,桑非晚的眼神依旧空洞。可是,当他讲到新妇痴傻时,桑非晚的眼睛闭了起来,喉头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