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日与往日不同，宁静的街道让一切显得严酷起来，从荷枪实弹法国警察的脸上透出一触即发的紧张。米家成接过伙计递来的火烛走出长发庄。表面上长发庄是一家商铺，暗里却是南路特委的据点。万不得已，米家成从不去长发庄。单线联系保护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也是其他人的生命。
三两步之内，米家成注意到法国红带兵守在各路口。红带兵是广州湾驻法军队的国防军。今日汪精卫来到了广州湾。在维希政府的授意下法国人不得不讨好汪精卫。巴黎的沦陷让傲慢的法国人听命于日本人。
朱利安.杜兰巡视各个街道，陪同法国公使长和汪精卫来到大同路，一脸的愤怒。他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却无法挣脱命运的羁绊。战火燃得太久，快要把人烤干了。那些能走的法国人纷纷回国，他被法国警察局长的身份拴在这片尚未落入日本人手中的海湾上。法国人在这片岬角上的日子不多了，战火不会忘记良港水域的广州湾。
那些人走远了，消失的喧闹把空气变得稀薄，压得人喘不上气。午时的太阳把人的影子压扁了。米家成放慢脚步，留心街上的动静。他刚走到卖旧字画铺子处被一人挡住去路。眼前这位瘦高个有着北方人的粗犷。米家成刚一站定，从铺子里闪出两位身穿长衫的人。高个子的人带着北方的豪爽哈哈一笑，一开口就表明了来自天津。
“米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请问先生有何事？”
人影一晃，两个人把米家成围在中心。片刻间米家成猜测到来人的身份，长衫之下的手枪明晃晃地对着他。如今国共合作，一致对外，蒋介石亦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击共产党却不忘暗中行动。汪伪政府在拉拢日本人的同时却不忘搅起浑水。
米家成的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兰蝶衣身上。他避开了笑语盈盈的兰蝶衣，转身时不忘用眼神示意汪伪政府的便衣。兰蝶衣目不斜视地离开大同路，拐入第三马路。米家成的目光并没有逗留在兰蝶衣的背影上而是在那些便衣身上。显然这三人并没有注意到兰蝶衣的出现和离开。
“敝人想请米先生喝杯酒，不远就在南华酒店。”
高个子一甩长衫率先走了，米家成好整以暇地跟上。那两位跟班的人紧跟在米家成的身后。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跟在身后。南华大酒店竟然无往日的热闹，冷冷清清。随即米家成明白了，这里已被眼前的男子控制，外人不得进入。
高个子直接走入一间包厢，待米家成走入房间，身后的门关上了。桌上已摆好了酒菜，都是南华大酒店的招牌菜，吴川的米蟹、金黄的乳鸽、豆沙煲还有鲜嫩的鲑鱼。高个子拿起桌上的白兰地酒瓶倒酒。米家成冷眼旁观，不知此人卖的什么药。
“米先生请坐，这可是上好的科涅克白兰地酒。在被法国人统治四十多年后的广州湾，人们热爱法国货。”何天曹端起高脚杯。
“说吧，有什么事？”米家成大方地坐下，把火烛放在桌子上，推开了酒杯。
“米先生是个爽快人，敝人免贵姓何，名天曹，汪伪政府的特派员。”
“何特派员，我就不用自报家门了。”米家成冷冷地一笑。
“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何天曹喝了一口酒说道，“米先生可曾想过为汪伪政府工作？要不了多久，广州湾就改朝换代了。”
“一介商人不过问政事，商人只求太平。”
“米先生可不是一介商人，如今的商人买不起丝绸长衫，也喝不起科涅克白兰地了。米先生的华服和美食不是一介商人供应得起的，若为汪伪政府工作，何愁华服美食？”何天曹狰狞地一笑，像戏台上的小丑般地晃了一下。
虽然米家成的工作需要华服和美食，但他真心地喜欢这些东西。他参加革命却没有抛弃少爷的派头。在外他衣冠楚楚，风流儒雅，见到美食从不放过。他身上那件烟灰色香云纱的长衫并不比何天曹的丝绸长衫差，而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更比何天曹的手腕上的不知名的手表强多少了。一次兰蝶衣笑他革命不彻底，忘不了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米家成回应，若不能追求美好的生活，这个世界也就失去了魅力。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米先生何苦守着快要下沉的船只？汪伪政府终将替代国民党。”
“贵党不怕敝人再反水？槿花朝开暮坠。”
“若如此，米先生还能投奔哪里？中统只会要米先生的命……汪伪政府要的是真金白银。”何天曹哈哈一笑。
“何特派员容我考虑三日，再作答复。”
“米先生，时间不等人，今日就要米先生的话。”何天曹的目光瞥向了雕花木门。
从门外传来枪上膛的声响。何天曹仿佛不经意间把豆沙煲的汤洒到米家成一尘不染的长衫上。长衫上的污渍顿时醒目起来，像蜈蚣一样卧在那儿。米家成皱起眉，很清楚眼下的处境，若不答应出不了这个门，轻易应下来只会让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