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天曹不是初出茅庐的人,没有真金白银过不了这一关。米家成的目光盯在何天曹消瘦的脸上,那又冷酷的眼睛闪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既然何特派员看得起敝人,恭敬不如从命。”米家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汪伪政府要的不是口头的承诺,而是真金白银、赤胆忠心。”何天曹冷冷地说道。许多人面对这样的要挟多半先口头应下来,面对严刑峻法则被迫投降。这些人只有被组织抛弃了,才会忠心耿耿地跟着汪伪政府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特派员,三日后见分晓。”
米家成搛了一筷子米蟹吃到嘴里。他完全抛开眼下危急的局面,享受起酒菜,口里的米蟹极为鲜嫩。其实他这种特质并不是因地下工作培养出来的,而是当米少爷时养成的,刀子架到脖子上了,照样吃喝。当然这种对华服美食的热爱也是一种对他身份的掩护。人们的追求往往成为阿喀琉斯之踵,只是华服美食并不是米家成之踵。对米家成来说最重要的是胜利的信念。
何天曹哈哈一笑,吃起饭菜。他早已了解米家成为中统工作的内情,也知道米家成极好美食。何天曹认为只要是人就有软肋,不怕找不到诱饵。他的笑声中透出疑虑,米家成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出乎意料。据他手下的人所言,在米家成风度翩翩之下有一颗忠贞党国的心。当然一旦米家成表明了赤胆忠心,就不怕他反悔。没有哪个党派会信任一位两面三刀的反复小人。
米家成不待何特派员邀请,自顾享受起美味佳肴。何天曹却难以下咽,仿佛识错了人。这与他料想的结果很不同,仿佛眼前的米家成是一位冒牌货。
米家成拒绝了何天曹护送的好意,独自离开了南华大酒店。他沿着海边街朝北走去,空荡荡的街道呈现出戒严之后的寂寞。他的脑海里紧急地盘算着,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斜阳把人的影子长长留在身后,空气变得丰盛了。他刚走到金铺井就看见了中统情报员梁东君鬼鬼祟祟地从米铺里出来。米家成最先看见的是犹豫不前的影子,然后才看见梁东君。人总以为扫清了尾巴其实尾巴是甩不掉的。
梁东君一定从南化大酒店跟踪至此。平日里梁东君常驻广州,今日主子来到广州湾,自然不会错过卖主求荣的机会。广州湾的中统遭到日伪政府的大肆破坏,米家成手下的人员接二连三地失踪或死亡,不排除日伪政府有意为之,更多的可能出现了内鬼。梁东君早已怀疑米家成暗中身份为共产党苦于没有证据。他眼中米家成是曹处长的人,就是他的敌人。
米家成转身迎着梁东君走去,并不怕梁东君看见他与汪伪政府的人接头。他想知道梁东君真实的想法。梁东君黄埔军校第七期学员,深受徐处长的重用。梁东君见风使舵,在广州沦陷后就倾向汪伪政府。中统有徐处长撑腰,统领广州湾中统的曹处长未能撼动梁东君。曹处长早有除梁东君而快的仇恨。梁东君成为曹处长升迁的绊脚石。
梁东君没有公开地投靠日本人,只是观望局势的发展。梁东君见米家成迎面走来,反而放下了鬼祟之态,大方地迎了上去。他木偶似的脸上浮起假笑。他身上那套西服,显得他更瘦小了。他四处打听只想借日伪政府之手铲除米家成。在广州湾只有米家成清楚他的底细,他担心有朝一日投靠日本人的罪行会大白于天下。战争并没有如他当初所设想,以日本人的胜利而终结。这种胶着状态似乎是失败的前奏。
“梁主任何时来到广州湾?有失远迎。”米家成上前一步握住了梁东君的手。米家成注意到梁东君的目光落在那片污渍上。他佯装没有瞅见,云淡风轻地一笑。
“敝人刚到不久,正想拜访米先生。”梁东君虚情假意地紧握米家成的大手。冰凉的虚汗让米家成急于摆脱他羊皮纸般的小手。
“敝人请梁主任喝茶,说起饮茶,在赤坎只有杭州这家花千片茶庄茶叶最好,别处的茶没有甘甜味,而且是陈茶。”
“广州湾是米先生的天下,由米先生说了算。”梁东君瘦小的身影与米家成并排走上大同路。
花千片茶庄取自诗《春霁》,煎茶水里花千片,候客亭中酒一樽;独对春光还寂寞,罗浮道士忽敲门。如今的人们喝茶,喝不出茶里的春光,也喝不出茶水中的宁静。茶庄虽保留喝茶的古风却再也没有诗意。在法国人的手中广州湾变成了喝咖啡的天下。若非真正了解广州湾真找不出一家正宗的茶庄。
出入茶庄都是些身穿长衫之人,梁东君西装革履显得格格不入。花千片茶庄正因它的古意而得米家成青睐。米家成点了上好的碧螺春茶,一壶清茶满屋生香。坐在清香中,米家成沉浸到了春光之外的茶林,还喝出了阳春三月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