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城市边缘的挣扎与图纸上的“设计师”

我在深圳奋进的光景

第三章:城市边缘的挣扎与图纸上的“设计师”

我不甘心,图纸上那规整的线条、标注的尺寸、描绘的空间感,像一颗埋进心里的种子,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想要发芽。我没有回山卡拉,而是留在了这座三线城市,更准确地说,是留在了城市模糊的边缘地带。

那时找工作异常艰难,没有过硬的关系,也没有耀眼的文凭。几经碰壁,最后托人介绍,进了当地一家还算不小的灯具厂,在宣传广告部打杂。工作内容单调乏味:刻蜡纸、印传单、写宣传栏的大字标语、偶尔帮着布置简陋的展销会摊位。颜料是廉价的广告色,刷在粗糙的板子上,鲜艳得刺目。我用在学校学的那点三脚猫素描功夫,画过几幅产品宣传画,却被主管嫌弃“不够喜庆”、“不像卖的”。更多时候,是搬运沉重的灯具样品,手指被粗糙的包装箱边缘划破,汗水混着灰尘流进伤口,火辣辣地疼。狭窄的宿舍里挤着八个人,空气污浊,晚上听着工友的鼾声和梦话,看着糊满旧报纸的天花板,图纸上那些规整的线条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抽屉里那本卷了边的《室内设计效果图集》,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慰藉,翻看时手指会不自觉地沿着那些流畅的线条描摹。

在厂里熬了大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跳槽到了一家小小的家装公司。 这次,名片上终于印着 “设计师” 三个字了!这曾是我在山卡拉做梦都不敢想的头衔。然而,现实很快浇了一盆冷水。所谓的“设计”,其实就是根据老板或客户模糊的要求(“要大气!”“要欧式!”“要省钱!”),在现成的户型图上,用粗糙的模板库拼凑出所谓的“效果图”。大部分时间,是拿着卷尺去量房,在烟味弥漫的客户家里,听着他们对预算的斤斤计较和对“风格”的混乱描述。画出来的图纸,常常被施工队长随意改动,美其名曰“这样好做”。有一次,我坚持按规范标注了承重墙不能拆,却被老板骂“死脑筋”、“耽误签单”。“设计师”的光环下,是廉价的劳动力、无休止的妥协和对专业知识的轻蔑。图纸,在这里不是严谨的语言,更像是推销的噱头。 那份在职业学校萌生的、对“设计”的敬畏和期待,在这家小公司的逼仄空间里,被挤压得几乎窒息。我时常想起刘冬冬在课堂上那专注的眼神和自信的线条,他那句“敢想敢做”,此刻听起来像是对现实无情的嘲讽。

日子在油墨味、颜料味、量房的尘土味和妥协的憋闷感中一天天滑过,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热情,只剩下麻木的坚持和对“设计”二字的深深怀疑。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被这灰色的现实彻底吞没,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时,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在一个沉闷的午后响起。

是刘冬冬!那个毕业后就断了联系的同班同学。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亢奋和南方的潮湿气息:“喂!是我!刘冬冬!听出来没?我在深圳!搞装修设计!自己盘了个小工作室!” 他的话语像一连串炸雷,劈开了我头顶压抑的阴霾。“妈的,这地方才叫干设计! 机会多得是!就看你敢不敢闯,有没有真本事! 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在这儿都混开了!你在那小破公司画糊弄人的图有啥意思?过来!咱哥们儿一起干!”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快速的说话声,甚至还有争论设计细节的声音(“这个节点不行!得改!”)。那是属于远方的、充满活力甚至带着点专业“火药味”的噪音,与他当年在专业课上那副痴迷又自信的样子瞬间重叠!

挂了电话,我攥着听筒的手心全是汗,心脏狂跳不止。窗外是三线城市灰扑扑的街道,远处是沉默的山岭轮廓线。但此刻,我的脑海里却疯狂地翻涌着刘冬冬口中那个流光溢彩、永不疲倦、甚至允许“真本事”和“敢闯”存在的南方巨兽——深圳。那几张他后来在同学聚会上甩在油腻饭桌上的照片——窗明几净的空间、墙上贴着手绘草图(那熟悉的、带着他个人风格的线条!)、宽大的工作台……不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带着灼热温度,硬生生撕裂了困住我的茧房,重新点燃了心底那簇名为“不甘”、“向往”以及几乎被磨灭的“设计初心”的火苗。刘冬冬,这个当年在课堂上痴迷画笔、在普通课上迟到缺课、满脑子“敢想敢做”的“问题”同学,用他在深圳的“混开了”,为我这个循规蹈矩、却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的同窗,照亮了一条充满诱惑又似乎可行的生路。他成了我黑暗里唯一能看到的、真实的光,一个活生生的、从同一起点出发却似乎闯出了名堂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