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职校光阴、痴迷的画笔与迟到的刘冬冬

我在深圳奋进的光景

第二章:职校光阴、痴迷的画笔与迟到的刘冬冬

中考像一道无情的分水岭。家境贫寒的底色,加上自己或许真的“不是读书那块料”,重点高中的大门对我紧紧关闭。不甘心就此回家务农,像父辈一样被山岭困住一生。在兄弟姐妹无声的支持和父母那混杂着忧虑与期许的目光中,我攥着家里东拼西凑的学费,走进了当地(三线城市)一所建筑装饰职业技术学校,成为了装饰技术专业的一名新生。

学校不大,甚至有些破旧。课程很杂:基础素描、建筑识图、装饰材料、木工基础、油漆工艺…… 教《建筑制图》的张老师,是个戴着厚厚眼镜、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人。他总说:“图纸是匠人的语言,一笔一划都不能含糊。” 他用的那套丁字尺和三角板,边角都磨圆了,木头的纹理浸透了墨迹。我第一次用针管笔画直线,手抖得厉害,墨水滴在硫酸纸上,洇开一团乌黑,像心头的沮丧。但当我终于能画出一条干净利落的墙线,标注上清晰的尺寸时,心里竟涌起一丝奇异的成就感。

在这个班上,有个家伙格外扎眼——刘冬冬。他和我同专业,同班。这家伙个子不高,眼睛却亮得像探照灯,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在专业课上,他简直是另一个人。 当张老师讲解复杂的节点构造时,他总是第一个凑到讲台边,问题一个接一个,有时问得老师都卡壳。他的手绘草图又快又准,线条带着一股子自信的洒脱劲儿,对空间比例有种天生的敏感。他能在课堂上就着老师讲的案例,在草稿纸上飞快勾勒出更优化的方案,引得周围同学啧啧称奇。他对那些丁字尺、针管笔、材料样板的痴迷劲儿,简直像着了魔。

然而,一上文化课、政治课这些“普通课”,刘冬冬就像换了个人。 迟到是家常便饭,常常是老师讲了半节课,他才慢悠悠地晃进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可能还沾着不知道哪里蹭的铅笔灰。缺课更是频繁,理由五花八门:“肚子疼”、“帮亲戚搬家”、“自行车坏了”。老师点名批评他,他也只是嬉皮笑脸地挠挠头,下次照旧。他的聪明劲儿似乎只在专业领域绽放光芒,其他方面,则是个十足的“问题学生”——调皮、散漫、不服管束。但奇怪的是,老师们似乎对他又爱又恨,爱他的专业天赋,恨他的不守规矩。

职校的实践车间里堆满了粗糙的木料,空气里永远飘着锯末和油漆的味道。我和王强(隔壁木工班的,因同乡认识)常常一起练习。而刘冬冬,他更喜欢一个人鼓捣那些复杂的模型。有一次,他把老师布置的简单隔断墙作业,硬是加上了自己设计的曲面造型,还用废木料做出了效果,虽然粗糙,但那份大胆和创新,让张老师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常说:“学这些死板的规矩有啥用?关键是要敢想、敢做! 深圳那边盖楼,听说都用电脑画图了,快得很!” 提到深圳,他眼睛里的光就更亮了,仿佛那里是他的应许之地。他这种对专业的痴迷与近乎偏执的自信,以及骨子里的叛逆和胆量,像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在我们这群按部就班的学生心里悄悄埋下。

然而,职校的光环很快褪去。教材是老旧泛黄的,讲的是早已过时的工艺和材料;电脑机房只有几台老掉牙的机器,学CAD制图?老师也只是照本宣科,屏幕上的线条对我们来说如同天书。最现实的问题是:毕业即失业。三线城市里像样的设计单位凤毛麟角,都要“关系”或更高的文凭。我们这届“装饰技术”生,出路似乎只有两条:去装修队当小工,或者进工厂当流水线工人。刘冬冬那些关于“敢想敢做”和“深圳”的豪言壮语,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