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阵脆响的爆竹声,将新娘迎进了门。稍事休息,即举行婚礼。天福队长既是相户头,又是婚礼司仪。第一项,新郎新娘,双方家长,各位来宾就座。第二项,主婚人讲话。第三项,介绍人讲话。福华老汉今天新崭崭一身,胡子刮得溜光,两颊泛青,他满面春风地往前台一坐,发表了一番精彩绝妙的演说:“吭,吭吭,今天,杜玉山和黄淑娟结为婚姻,我是非常十分地兴高采烈。我想大家也都和我一样,欢欣鼓舞。他们都是好青年,今后要大力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轰轰烈烈,大张旗鼓,要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要孝敬公婆,团结弟妹,和平共处,互不侵略,夫妻恩爱,永远革命伴侣,最后,最后还要提倡晚婚!”
婚礼的最后一项,是入洞房。当地有个风俗,新娘新郎都争着抢先一步,为图个吉利。司仪的话刚一落点,两个伴娘和娘家人拥着新娘就往洞房跑。玉田和两个妹妹也为哥哥鼓劲,玉山却不慌不忙,气得玉英把他腰眼一捣说:“哥,你快点!”杜玉山却“嘿嘿”一笑说:“急啥,自家的房子还怕进不去?”
宴席开始,首先款待贵客娘家人。福华老汉是介绍人,有功之臣,也被安排在第一轮。坐席一般都是女人跟女人坐,男人跟男人坐。恰巧,福华老汉和狗旦共坐一席。酒菜上桌,天福队长手托托盘,上放酒壶酒杯,引着新郎挨桌敬酒。新郎敬罢酒,各席自行方便。福华老汉端起酒壶和大家互相谦让,狗旦不耐烦地说:“再嫑胡球让了,叫我说,咱车脚子拴驴球哩,轮到谁谁喝。”
众人心下顿生厌恶,但碍于面子又不便说啥,福华老汉则恨不得一巴掌将狗旦搧到大门外头去。
宴席间还有一个精彩乡俗节目:要手绢。仍由相户头引上新郎,专向娘家女客讨要。要下手绢,分发给帮忙的人,一人一条,数目不够,由男方主家补齐。按常规,娘家事先都备有足够的手绢,每个送亲的女客都能领上几条,专为应付此事。但女客们谁也不会将自己的手绢一次抛出,而是非要新郎再三敬酒,帮忙的再三说好话,才肯拿出一条,不是吝啬,全为逗趣。
黄淑云是新娘的姐姐,理当是重点目标。头一回,新郎敬了酒,她掏出两条,第二回,三条。到了第三回,作为相户头的天福队长笑容满面地说:“媳妇她姐哩么,肯定带的手绢多,往出掏啊,掏啊,玉山,来,给你姐满上、满上。”顺喜来成一帮小伙子,话也说得动听入耳。黄淑云的确带的手绢最多,她也无心而且不屑贪污一条,但口里却说:“没啦,没啦。”她为的是叫人家多求自己一会,她觉得能有那么几个异性青年围着自己转,是一种自豪,一种享受。所以,天福队长他们的好话越多,她越拿作。顺喜几个年轻人也乐得和这个大美人打趣,她越拿作,越是盯住不放。这边正难分难解,那边早惹恼了狗旦,他以为天福队长几个是有意难为大姐,心中气不顺,跳过来冲到天福面前,立眉子瞪眼睛地说:“你就恁爱要手绢?”
天福队长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暗骂一句脏话!谁的裤裆没兜紧,跑出这么个玩意?但面子上还得顾住。他不理狗旦,仍勉强和黄淑云敷衍。黄淑云是个灵醒人,一见势头不对,才说把自己的手绢全部掏出,不料,狗旦已掏出自己的手绢,故意擦了两下鼻,往天福托盘中一丢,说:“给你!”
天福感到受到了天大的污辱,也立刻翻了脸,把托盘一摔,拿起狗旦的手绢在裤裆里拉了几个来回,又狠狠撇在地上。狗旦上前一步,抓住天福的衣襟,不干不净地骂:“你他妈欺负人,那手绢是擦嘴用的,你搁骚裤裆里胡球拉啥?”
天福也回骂道:“你那臭手绢,我擦屁股都嫌脏!”
顺喜、来成几个小伙子也骂狗旦:“这混小子真他妈欠揍!”
狗旦也不甘示弱:“我要了三年饭,叫狗吓下点毛病!”
人们“唿啦”围了上来,双方立刻剑拔弩张。福华老汉气得七窍生烟,冲到狗旦面前,指着他的鼻尖骂:“你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狗旦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一个自己的支持者,于是气壮胆虚地说:“吃席呢,吃球呢!大姐二姐,走,回!”
黄淑娟早已跑进新房掩面抽泣,黄淑云也深怪兄弟胡闹,没好气地说:“你滚!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你也嫁给姓杜的好了。都他妈不回,我回!”说完抽身就走,众人立刻给他让开一条路,没人拉他,也没人理他。
本来是喜宴,被狗旦这么一搅和,大家全没了兴致。客人们匆匆吃完饭,各回了各家。福华老汉不放心,来新房看望表外甥女。黄淑娟仍在啼哭,杜风香和两个女儿,一边劝说,一边陪着新媳妇流泪。李老汉蹲在脚地,一袋接一袋抽水烟,脸上既不显恼,也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杜玉山坐在一旁生闷气,杜玉田靠门立着,黑虎着脸,一双拳头握得骨头直发响。面对这阵势,福华老汉重重叹了口气说:“唉,我办下这场事,也不知道是为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