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农村女人的婚姻困局

第十三章

夜色渐渐暗下来,灰蓝蓝的天空中,银亮银亮的小星星,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凉气有些渗人,郑芳丽领杜玉田向不远处一座机井房走去。机井房内的一面墙跟前,用麦草打着地铺,是前一向抽水灌麦田,供看机人员休息的。两人并排坐下来,好一会,谁也没言传,但却都感受到了对方那强烈的青春气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杜玉田情不自禁地将胳膊搭在了郑芳丽的肩头,郑芳丽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她只觉得他的一双臂膀越箍越紧,越箍越紧,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狂热的亲吻。

迷醉中,郑芳丽被压倒在麦草铺上……她顿感一阵颤栗,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杜玉田,坐起身说:“玉田,这不行!”

杜玉田痴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深感内疚,请求郑芳丽原谅。看他那可怜巴巴的小样儿,郑芳丽又无限深情地宽解他说:“你急什么,等结了婚,早晚是你的。”

杜玉田有点烦躁地说:“结婚,结婚,咱们还没订婚,结婚要等到哪一年呢?!”

郑芳丽说:“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啥主意?”

“我恨不得咱们明天就结婚,可我哥哥的婚事还没眉眼呢。”

“要不,咱们先办了。”

“那不行,那样人家会笑话咱大麦没熟,小麦倒先熟了。”

“可你哥哥的婚事啥时候才能有着落?”

杜玉田叹口气说:“唉,我哥人太老实。”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郑芳丽不敢让杜玉田耽搁的太晚,太晚了,他一个人回去自己不放心。她把杜玉田送上公路,又心情怅怅地一直目送着他在黑暗中消逝。

从冬到春,从夏到秋,福华老汉的鞋底磨穿了几双,名词也不知用了多少,总算把杜玉山和黄淑娟的婚事说成了。婚期定在当年(1975年)的旧历八月十六。

杜家办喜事这天,好不红火。黑漆乌亮的大门上,贴着大红双喜字,一副对联,上联:团结向前干革命,下联:齐心协力学大寨,门横:革命伴侣。院子里搭着帆布帐篷,篷下摆满了桌凳。杜玉田身为青年队副队长,是干部和群众心目中的人物,杜家老一辈少一辈人缘都不错,所以来捧场的人很多。大队的扩音器搬来了,播放着一段又一段样板戏。大队支书担任主婚人,生产队长天福当了相户头。至于那些接客的,收礼的,记账的,帮厨的,担水的,烧火搭茶的,洗碟子洗碗的,看酒上菜的,送馍端盘的,都分派有专人各执其事。杜家杀了头猪,又向生产队借了三百斤小麦,一百五十元钱,婚事办得风光,肉肥馍白,菜香酒醇。

大家一大早就作好了各方面的准备,桌凳干净,纤尘不染,厨房里叮叮当当,烹炸煎炒,供茶处,炉火正红,清香四溢。迎客的出出进进,引颈而望,顺喜也将爆竹挂上了竹杆梢头,口咂香烟,随时准备燃放。万事俱备,只等新娘的到来。

黄家也是一派忙碌。

黄淑娟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前半夜,是妈和姐姐给她上政治课。当妈的说:“好娃哩,你进了人家的门可不比在自家屋里,在咱屋里有你妈你姐疼你,到人家屋里谁能看得着你?凡事都要靠自己多长个心眼,别叫人家当鳖的捉!”

姐姐说:“当媳妇的,有本事没本事,全看你能不能把男人拿捏住。至于拿捏男人的方方有的是……”接着对妹妹又很是作了一番言传身教。

后半夜,黄淑娟想的是自己的心事。虽然她在这个家生活得憋闷,但真要离开也还真有点舍不得,自己毕竟是这里生,这里长的。最叫她割舍不下的还是爹。她知道妈和姐姐弟弟都把爹不当人,自己这一走,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她想最后一次为娘家扫一次院,放一次鸡,喂一次猪,最后为爹妈倒一次尿盆。黄淑云今天倒蛮像个当姐姐的,她叫妹妹啥都不要干,只管歇着,啥事有她。妈也做好了一碗荷包蛋,端来让她吃,她一点也不想吃,便端来前头房子孝敬爹。

爹望着女儿,带着哭音问:“啥都准备好了?”

“嗯。”黄淑娟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娃呀。”爹嘱咐着女儿:“到了婆家,人要勤快,要有眼色,公公婆婆眼前多孝敬,和小叔小姑子都搁得好好的,凡事多忍让些,啊?”

“爹,我记下了。”

“爹这病身子,也送不成我娃。”

“爹要多保重身子,我会常来看您的。”

“好娃哩,你这一走,我,我……”爹老泪纵横,忍不住脱口说:“我还不如死了!”

李水仙刚好进屋,听了老汉的话,气冲冲地斥问道:“你又放啥屁哩?一天到晚光吃不做还嫌不滋润?!”

黄淑娟十分反感,驳斥妈说:“我爹也为这个家出过力,下过苦,你们就不能对爹好点?”

要在平常,黄淑娟这几句话准得换来妈好一顿骂,但因她今天要出门,当妈的也就没说啥。

送亲的七姑姑八姨姨,亲戚朋友先后到齐。黄淑云和两位伴娘也已帮妹妹梳洗打扮好。生产队长念起自己和黄淑云的阶级感情,让队里套了辆马车,专为拉女眷。狗旦作为娘家兄弟,按照风俗理应头前开路。他才说推起车子出门,猛听见大姐叫道:“狗旦,狗旦。”

狗旦不悦地来到大姐跟前,问:“胡喊叫啥哩?咋啦?”

黄淑云手拿着车子钥匙,发急地说:“见鬼了,我这车子咋也开不开。”

狗旦冲口说:“拿来,给我,我就不信世上还有操不进去的X!”

黄淑云脸一红,骂道:“二杆子样!”

说来也怪,狗旦要过钥匙,竟毫不费劲,“咔嚓”开了锁。送亲队伍当即出发,直奔龙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