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农村女人的婚姻困局

第十二章

两年前,郑芳丽高中毕业时才十八岁。回到生产队,非参加“银花田”不可。组长见他长得单薄,脾气又怪,怕惹麻烦,不想要她,她软磨硬缠,缠得组长没办法,随口说了句:“‘银花田’里苦累,眼下正防虫,你要是一天能打二十管药,连着坚持三天,我就要你。”

郑芳丽二话没说,第二天就背起喷雾器和“银花田”的姑娘们一块下了地。她早上晌,晚下晌,中间别人休息,她不休息,结果,别人一天打二十几管,她打三十管,组长要她坚持三天,她坚持了七天,直到防虫结束。她肩头结了一层血痂痂,脸上晒绽了皮,组长向她竖起大拇指:“我算服了你了!”郑芳丽进了“银花田”,干得更欢。疏苗,两条小腿趷蹴得肿胀肿胀,中耕,双手打满了血泡。打掐整枝,蹲在棉垅里,密不透风,上头太阳晒,下头热气蒸,从这头到那头不直腰,一钻出来,衫子和裤子的上半截透湿透湿。但她从来都很少缺勤。

郑芳丽不光不怕苦,还不怕事。每到棉花采拾季节,有件事最叫组长队长头疼,就是个别妇女眼窝小,想方设法往家里偷棉花,所以,队长不得不派人搜身。这是件得罪人的事,很少有人肯干,郑芳丽却挺身而出。有个快嘴二嫂偷得最凶,她把衬裤的两条裤脚一扎,拾下好花直是往里装,装得两条腿粗壮粗壮,走路都差点打不了弯。因她泼得出名,一般没人去惹她。郑芳丽不管这些,当众出了她的丑。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快嘴二嫂先是又哭又骂,后来又嚷着闹着不活了,要跳窑坷涝。别人劝她,拦她,越劝越拦她越闹得凶。郑芳丽叫大家别管,她一把拉住快嘴二嫂说:“走,我陪你一块跳!”一路上,快嘴二嫂被拉得踉踉跄跄。到了坷涝边,郑芳丽连眼皮都没眨,连袜子带鞋卟哩卟嗵跳下了水,硬拉快嘴二嫂往中间走。快嘴二嫂吓白了脸,死不挪步,拼命往后挣扎,嘴里连连告饶:“好妹子哩,好妹子哩,你把手抬抬,我屋里还有吃奶的娃呢!”

后来,郑芳丽成了“银花田”的副组长。

天擦黑,妈和哥哥都回来了。大概哥哥听自家老婆煽了几句,对妹妹摔碟子拌碗没个好脸色,妹妹不受,二人便你一嘴我一嘴吵了一通。

爹是老好人,管不下女儿。妈虽然偏向女儿,但也得罪不起儿子媳妇,只想早早把女儿打发了,以求得鱼安水安。她今天去大女儿家,就是商量给郑芳丽寻对象的事。碰巧,她们村有个小伙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大女儿要妈回来和妹妹商量商量。晚上睡下,妈向女儿把自己和大女儿的意思说了,郑芳丽余怒未息,妈的话更使她添烦,当下猛地坐起身直嚷嚷:“我不嫁!不嫁!看他谁把我能咋!”

妈忙把她按下,央求道:“好我的小祖宗,你小声点,小声点!”

女儿不服气:“我偏要大声,偏要大声,看谁能把我的舌头拔了!”

“你,你是想把我往死的气哩?你犟,你犟,犟人吃犟亏!唉,我咋养下你这么个祸害!”妈说着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妈一伤心,郑芳丽这才躺下住了声。妈一声接一声长吁短叹,她也睡不着。想想这闹闹火火的日子也真腻歪人,到不如快点结婚换个环境。杜玉田是龙背村的青年队队长,听说支部还打算培养他作接班人,自己想在务棉上干出点明堂,结了婚不是更有利吗?自己捎信让他来,就是为商量婚事的。可为啥不见他来呢?

郑芳丽和杜玉田,在高中同学时双方就都有好感,毕业后,两人仍不断来往,感情愈笃,终于建立了恋爱关系。她对他在心中早已托身,早已寄命。只是因为玉田的哥玉山的婚事还悬着,双方才瞒着各自的当家。

第二天傍晚,杜玉田来了。说是过河办事,顺便来看看老同学。当妈的从女儿的眉里眼里似乎看出了什么秘密,对杜玉田格外热情。可嫂子的脸却吊下去多长,好像谁欠她二斗年麦没还。郑芳丽气不过,但自己不愿意当着杜玉田的面怄气,又看不下去,便约他出去走走,并让他推上车子,停会就不再回来了。

两人出了村,为避开行人,踏上了一条田间生产路,这时光人们都已收工,四周静悄悄的。杜玉田首先道歉说:“芳丽,真对不起,你给我捎了几次信,我实在是太忙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看你。”

郑芳丽在别人面前是个犟丫头,怪女子,但对杜玉田则完全是一个柔顺娇弱的姑娘。她似乎有满腹委屈,眼泪花扑噜噜地说:“你忙,你忙,我若是快死了,你也抽不出时间来!”

“你——”杜玉田一时不知说啥好,他既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姑娘。停会,才又冒出一句:“芳丽,你罚我吧。”

看杜玉田那一本正经的神态,郑芳丽不由得“嗤”地笑了,说道:“等结了婚罚你顶砖!”话出口才觉出失言,脸色绯红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