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午收工后,杜玉田进门就问妈说:“妈,我哥回来了没有?”
妈答:“回来了,在屋里睡着。”
杜玉田当下心中一沉,又问:“怎么,没谈到辙里?”
妈叹口气说:“唉,人家就没来。”
“不是约好的,她为啥不来?”
“谁知道呢?”
杜玉田很为哥哥抱不平,没好气地说:“哼!不守信用的女人就没有好东西,我看这事干脆算了!我就不信,离了他黄家的女子,我哥还能打光棍?!”
“你少胡说。”当妈的训斥儿子道:“你福华叔到那头去了,明天给咱回话。”
傍晚,杜玉田记起黑荣荣的话,来到西沙梁。黑荣荣早等在那里,见他来了,故意将脸扭过一边,不理不睬。杜玉田也装作生气地说:“荣荣,你约我出来,是让我来看你那脸的?”
黑荣荣似乎有满腹委屈,埋怨地说:“你没有良心!”
“我咋啦?”杜玉田明知故问。
“早上那两个咸鸡蛋,是人家心疼你,专门为你煮的,你为啥要给别人?”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就不想想,我是队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咋好意思吃?”
黑荣荣觉得杜玉田的话有理,这才消了气,不言语了。
杜玉田又问:“荣荣,你叫我来就为这事?”
“人家还有话哩。”
“啥话,你说?”
“我……你……”平常说话嘎崩脆的黑丫头,这会却吞吞吐吐。
“你不说,我可要走了。”杜玉田假装要下梁。
“哎,你别走!”
黑荣荣急忙跃起,拦住杜玉田,两眼火爆爆地盯着他说:“我问你,你,你愿意跟我好不?”
虽然杜玉田早知道黑荣荣要问这话,但听她说出口来还是有点吃惊,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你咋问这话?”
黑荣荣急切切地要求杜玉田老实表态。
杜玉田想了想说:“黑荣荣,这不行。”
黑荣荣刹时变了脸色:“为啥?你嫌我丑?”
“不是。”
“嫌我不会做针线?”
“不是。”
“嫌我文化浅?”
“不是,不是。黑荣荣,你听我说,我已经有对象了。”
黑荣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追问道:“谁?”
“洛河北的。”
“咋没听你说过?你骗人,骗人!”
“是真的,我不骗你。她叫郑芳丽,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们早就相爱了。”
“啊!”黑荣荣“哇”地就哭。
社玉田慌了手脚,语无伦次地劝道:“别哭,你听我说,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黑荣荣越发哭得厉害。
杜玉田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黑荣荣住了声,才说去扶她,不料却被她一把抱住,照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撒脚就跑,任他再叫硬是不回头。
杜玉田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他知道黑荣荣是个好姑娘,自己也喜欢她,但却不能爱她,因为自己心里深深爱着郑芳丽。提起郑芳丽,他猛然想起人家已经捎了几次口信,让自己抽空去她家一趟,都因为忙忘在了脑后,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她。
从章各庄回来,路过城里,郑芳丽特地给刚刚满周岁的侄子买了个塑料小老虎,一捏“吱哇吱哇”直叫唤。嫂子虽然和她关系不好,但侄子总是亲的。
嫂子心窄身沉,又爱挑剔婆婆小姑子的不是,郑芳丽不让她,所以,姑嫂之间经常是铁锅碰铁勺,叮叮当当。
回到家,妈不在,早晨自己走时,妈说要去姐姐家,大概还没回来。姐姐芳云嫁到洛河南里,和龙背是一个大队,但不是一个村。
郑芳丽觉得肚饥,去灶房找吃的。经过嫂子门口,风吹帘动,见嫂子正搂着娃儿睡得香甜,她轻蔑地一撇嘴,进了灶房。揭开锅,锅是空的,揭开笼,馍是冷的,连点剩菜也没有,锅台上还墩着满满一盆污水,她知道又是嫂子故意给自己不留饭,一股火气直往上升,又不好无端发泄。想了想,回房取出自己的收音机,往嫂子窗台上一放,开到最大音量。收音机里正播放京剧《沙家浜》,郭建光一声“同志们”,真可谓气壮山河,声震环宇。嫂子正在做好梦,“咯尖”一下被惊醒,上身习惯地往起猛一挣,噙着奶头的娃儿被撴醒,“哇哇”大哭。奶子也被娃儿那一对乳牙挂得生疼。她听见收音机在窗台上响,就知道是小姑子回来了,有意和自己过不去,便恶声辣气地说:“娃刚睡着,开!开!”
郑芳丽闻声接口道:“我当家里没人了,原来还有个会喘气的!”边说边出来将收音机提进灶房。
嫂子马上针尖对麦芒,说:“你说话舌头摆顺,少带刺!”
“我的舌头在我嘴里长着,我爱咋说咋说。”郑芳丽端出污水倒进猪食槽,骂着那头老母猪:“吃,吃,吃饱了睡足了,起来还乱哼哼!”
“你骂谁?!”嫂子气呼呼地冲出房门,手还在扣着钮子。
“谁接茬我就骂谁。”
“你骂不成!”
“我偏骂!”
“你骂不成!骂不成!”
“我偏骂!偏骂!偏偏……”
嫂子没有小姑子嘴利,想动武,知道自己不是小姑子的对手,气急无奈,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嚎地:“小歪蝎子,你欺负人也不捡好日子,我为你们郑家生儿育女,操心费力,还要看脸受气,这日子过不成了。啊啊……啊……”
郑芳丽则一拧身进了灶房,边拉风箱,边唱起了《小小竹排》。
郑芳丽在她们大队是小有名气的,她在姊妹行里排第二,人们戏称二怪。这里头含着两层意思。一是脾气犟,二是有心计。她从小就怪得出奇。三四岁的时候,吃饭只要见姐姐碗里的饭比自己的多,便筷子一扔,坐到门礅上去哭,任你谁再哄再吓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