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拖拉机，哔哔哔，
不吃油糕不犁地。
队长一见生了气，
把你的机子开回去。
北寨二队饲养室大门东边，堆着一大堆土，那还是去年冬天拉下为垫圈用的，如今早已被踏得磁光磁光，一群娃儿们正边唱边爬上溜下。
一头老母猪，引着一群自己的儿女摇头晃脑地一路走来，哼哼着四下觅食。本来就不卫生的巷道，黑货们过处，更显得污秽不堪。
饲养室斜对门是保管室。大车门底下停放着一辆小四轮手扶拖拉机，叶谷多正满头大汗地忙着修理。
多年来，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各生产队大牲畜的状况基本一样：数量少，体力弱。因此，耕地运输成为一大难题。队长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公社机耕站，于是，机耕站身价倍增，那帮驾驶员也无官成僚，架子摆得很是可以。每到一处，必须香茶好烟，酒肉招待，临行还要送土特产。稍有怠慢，那机子便坏得及时。有些生产队气不过，但又没办法，不得不想别的出路。比如说这北寨二队，不愿受机耕站的气，全队社员硬是勒紧裤带，发狠买了一辆小四轮车。机子是公路道班退下来的，肯出毛病。这天正拉粪，突然熄了火。年轻的驾驶员只会开不会修，队长只好派人去综合厂求救（因机耕站不对外修理）。当时，叶谷多正在办公室等着领工资，因厂里一时抽不出人，业务组长便派了他的差。
机子修理毕已到中午饭时。吃罢饭，顾主除按规定付清修理费外，又用塑料壶壶灌了五斤食油，对叶谷多说：“小叶师傅，累您受辛苦了，这几斤油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唉，这年头，开机子的得罪不起，修机子的也不敢得罪，日后谁能保证再不用人家呢？叶谷多坚决拒收，并说这是违反制度的，出原则的事自己不干。对方深表钦敬，感慨地说：“要是别人能都像您小叶师傅，这共产主义兴许还能早两天实现。”而叶谷多有他自己的想法：自己也是农民，知道农民的苦处，他不忍心在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下苦人身上刮油。何况，五斤油也香不下一辈子，拔不掉穷根。君子爱财有道，昧心食吃了不好消化！
叶谷多骑着自己那辆破自行车，正“吱吱吜吜”地缓缓前行，只听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随即一辆新锃锃的飞鸽车超他而过，车上人无意中扭了下头，叫道：“谷多兄弟。”
叶谷多抬眼见是自家村里的杀猪匠铁卯，也叫了声：“铁卯哥。”
铁卯放慢车速，等叶谷多赶上来问道：“你干啥去了？”
叶谷多答：“给北寨二队修‘四轮’去了。咋，你这是下班回家？”
“我今个就没上班。”铁卯不无炫耀地说：“咱公社管棉花的干部王社龙结婚，请我喝喜酒去了。他小子敢不请咱？他席面上的大肉全是咱给他弄的。嗨，说起这小子，真他妈艳福不浅，娶了个媳妇牡丹花似的，听说还是贾馨梅植棉组的。”
叶谷多也随口问道：“铁卯哥，听说你又找了个对象？”
“找了。”铁卯显得有些遗憾地说：“是个离过婚的。本来我还想再找个姑娘，可咱上有老，下有小，人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条件好的嫌弃咱，差的咱又看不上，结果找了个二水货。不过，人倒是个美人胚子。这不，成亲的日子都订了，就在今年的阳历九月初六。哎，对了，我那对象就在北寨二队，叫黄淑云。”说完自己的事，铁卯又用关心的口吻问叶谷多：“兄弟，你的事咋个样？”
一股羞愧之感霎时冲上脑门，叶谷多脸红脖子粗，讪讪地回答说：“兄弟哪能跟你比。”
铁卯本来酒就喝多了，听了叶谷多的话，更添几分得意，于是乎醉话乱喷：“我说兄弟，对于女人的事，不要太那个。女人都是贱货，只要你有钱，人再在位位上，她争着跟你哩。不瞒你兄弟说，对付女人，哥有经验。方方不过两条：一条，你要牢牢掌握住经济大权，让女人事事求你，你咋拨弄她咋顺，你叫她仄愣下，她不敢趴趴，你叫她摆展，她不敢踡着；再一条，是该打的时候要下得去手。你没听人说，婆娘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打就嫑打，要打，一顿就捶美，叫她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有了这两条，任她再捣蛋的婆娘都能整下！”
两人骑车并行，铁卯的话使叶谷多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可想想这杀猪匠的话也不无道理。别看这家伙长得两头尖，中间大，活像个枣核精，不就是因为他吃的国家粮，挣得来外快，才说媳妇像拾荒柴一样容易吗？而自己呢？唉！人说，只要有钱花，不怕胡子扎，只要日子富，哪怕人像猪，难道天底下的女人果真都这么贱？假如下辈子自己转生成个女的，一定要争口气，找对象决不看金钱地位，只要人可心，哪怕拉棍棍要饭吃，自己也心甘情愿。
一进家，叶谷多就上了炕。妈听见儿子回来了，摸索进儿子的房间，关心地问：“谷多，你吃了没？”
“吃了。”
“咋啦，不舒服？”
“不。妈，我有点乏，你让我歇会。”
当妈的知道儿子的心思，于是告诉他说：“谷多，今个你舅又来了，说他托人在陈家堡子给你找了个对象，让你明个去见面，听说人家那头没啥意见，就是女子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