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农村女人的婚姻困局

第六章

埝东公社综合厂,在洛河桥头设了个修理部。修理部共有两个人,一个五十左右的半老汉,再一个就是叶谷多。

该下班了。叶谷多正准备关门,一个苗苗条条的姑娘,推着车子来到他面前,车子前轱轮车胎瘪瘪的。姑娘边撑车子边对他说:“师傅,车胎跑气了,您给修一修吧。”

叶谷多二话没说,就动手干。车子跑气不算啥大毛病,补上就行了,他三下五除二便完事,又拿起打气筒将车胎灌饱气,对姑娘说:“好了。”

姑娘站起身,没言传,只是用一只手扶住额头,双目微闭,摇摇欲倒,脸色煞白。叶谷多关心地问:“你咋了?”

姑娘浅浅一笑说:“没啥,我常这样,一会就好了。”

叶谷多又说:“你家在哪,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师傅了。我家在北寨,我自己能行。”说话间,姑娘恢复过来,付了钱,骑上车子缓缓离去。叶谷多目送了姑娘好远好远,直到望不见人影,这才轻轻长叹一声,收回目光,拾掇好工具,跟老汉打了声招呼,便回家吃饭。

叶谷多心里怅怅的,他明白这是啥原因,小伙子二十五岁的年龄,正是最爱见姑娘的时候,他比别人更甚一层。他不仅需要个知冷知热的小媳妇,尤其需要一个好内管家。可有谁肯嫁给他呢?他生来命苦,爹下世早,弟妹年幼,母亲近乎半瞎,只有三间破厦房,一间向日葵杆杆蓬的灶房,吃的人多,做的人少,再加上这多年谁家锅里的米汤也不稠,而自家的比别家还要稀些,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不嫌贫爱富的姑娘,那是书上写的,戏里唱的,在这世上他还从来没有碰见过。不过,坏事中也有好事,就因为家道不好,大队可怜他,才推荐他到公社综合厂当了社办工人。月工资三十六元,除过十八元交队上买工分,六元伙食费,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每月尚能落一张大团结。今年开春,厂里又特别照顾他,派他来到这桥头修理部。因他就是桥头村人,在这里上班,既能照顾家,每月又能省下六元伙食费。有人笑他算计,他在心里暗暗抗议,我不算计能行吗?谁都有自己的一本帐,我房要修,墙要圈,要养活弟妹、老母,日后还要发送娘、妹妹嫁人,兄弟娶媳妇,哪一样不得钱下场?天上又不会下银锞子金元宝,我只好从牙齿上刮,肋条缝里省。

转过水渠,就是他们村。一个中年汉子拉着饱饱一架子车煤,在吃力地爬坡,叶谷多紧走两步,帮忙把车推上桥顶,中年汉子喘吁吁地称谢,并请他抽烟,他摇摇手,甩步下了桥。到了自家门口,叶谷多习惯地停下了脚,满意地打量着门前的四棵桐树。当初栽他们的时候,他心里就盘算好了,自己姊妹四个,一人一棵,成家时好作箱子柜,如今,四棵树都有洗脸盆口粗了,一到夏天,枝叶蓬蓬,相覆相交,把门口罩得严严实实,分外阴凉,只是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棵到底啥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一进门,叶谷多就叫着妹妹的名字问:“二多,今个你收了几个鸡蛋?”家里的几只母鸡中,就数麻麻鸡下蛋勤,也数它爱遗蛋,叫他惦记着。

妹妹从灶火出来,回答哥哥说:“两个。一个黑鸡下的,一个麻麻鸡下的。”叶谷多放心了,顺便看了妹妹一眼,发现她眼圈红红的,好像才哭过,便关心地问:“二多,你咋啦?”

二多嘴里说着没咋,可两股子眼泪顺着腮帮子直往下淌。当哥的又问一句,二多再也忍不住,转身跑进灶房,坐在灶前“哇”地就哭。叶谷多跟进来追问原因,二多只是不说,一边抽泣,一边“扑塌扑塌”拉起了风箱,哥哥下班了,她要为哥哥做饭。

从厦房里传来母亲重重的叹气声。叶谷多进了房子,见妈正在坑上摸摸索索地做着什么,听见儿子进来,慢慢地转过身子。叶谷多焦急地问道:“妈,家里出了啥事?”

老人扑闪几下眼皮,从半开不闭的眼睛里滚下两串老泪,哽咽着说:“娃呀,都是妈对不起你妹妹,你过了二十五数二十六,媳妇还没个影影,咱家穷,要是再耽搁几年,你年龄越大,这事越不好办。今个你舅来,我跟你舅商量了个主意。”

“啥注意?”

“你舅给你妹妹找了个对象,咱先使人家些彩礼钱,好给你说媳妇用。”

叶谷多一听发了燥:“妈,你真糊涂,二多她才十六!”

“妈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不成!拿妹妹换媳妇,还不叫人家笑话死,我寻我舅去!”叶谷多说着就要出门。

当妈的赶紧叫着儿子:“谷多,你站住,站住!”

叶谷多钉在脚地,口气坚决地说:“你们死了这份心吧!”

妈知道拗不过儿子,无可奈何地说:“你要是真不愿意,赶明个你舅来讨回话,我跟他说就是了。”

叶谷多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