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凤香满面春风地招呼老汉道:“他福华叔,屋里坐,屋里坐。”
杜玉山洗漱完毕,陪福华老汉坐到饭桌旁,老汉咬着香喷喷的荷包蛋,话也多起来:“我说嫂子,难逢你们这一家好人,活该我表外甥女有福气。”
杜凤香微笑着说:“看你说的,只要人家不嫌弃咱就行了。”
“有他嫌弃的啥哩?”福华老汉把筷子一放,俨然一副是非分明的态度:“不瞒你嫂子说,我表姐那一家子人,除过我二外甥女,别个,唉,都是马尾串豆腐,难提!”
杜凤香赶忙说:“他叔,你快吃,快吃,咱不嫌别的,只图女子好。”
“淑娟娃没说的,”福华老汉又来了兴致,说:“咱两家,谁跟谁嘛,兄弟还能哄你和康头老哥?毛主席都说要实事求是,还有啥、啥坦白从宽!”
吃罢饭,福华老汉抽着水烟,杜凤香让儿子上下换了一身新。临送二人上路,她还一再拜托福华老汉对儿子要事事多照应。
杜玉山和福华老汉进了城,来到约定的见面地点——胜利饭店。四下一看,没见女方的人。两人把自行车存放到保管站,走进饭店,捡了张干净桌子占下。福华老汉要杜玉山去点菜,说是怕一会人多了急忙挤不到跟前。杜玉山问点些啥,老汉说:“你去看菜牌牌,这头一顿饭省不得钱。”随后又特别嘱咐杜玉山要一瓶老白干,二斤猪头肉。
点好菜,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人,福华老汉忍不住说:“这人咋还不来?”
杜玉山说:“大概正在路上走哩。”
又过了好一会,福华老汉进出了几个来回,仍不见人,便不耐烦地说:“这会也该来了!”
杜玉山说:“大概才进了城。”
看看天交正午,仍没有把人等来,福华老汉发了躁:“咋日鬼着哩?说的好好的,今个她姐陪她来,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个人影影,莫不是撞了汽车啦!”
杜玉山也坐不住了,和福华老汉两个人,在饭店门口急切切东张西望,福华老汉急得团团转,边转边骂,正在这当儿,只听有人叫了声:“表舅。”他回头一看,见是狗旦,自己的表外甥。当下,心里便觉得别扭。他向来对这位表外甥不感冒,用他的话说,这混小子,他爹做他的时候少搭了两锨炭,欠火!这不过是他的偏见,其实,狗旦不痴不傻,脑袋瓜满灵的。还在他刚刚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妈指着他爸教他:“狗狗,骂他,骂他,瞎怂。”
小狗旦马上小嘴一咕哝,骂爸爸“瞎(哈)烘。”
当妈的笑了,乐得开心。
再大一点,狗旦学会的第一首儿歌,是从那耻辱的年代流传下来的耻辱的歌。他和小伙伴们对骂时唱道:“你骂我,我不听,你屋来个日本兵,上你炕,吹你灯,搂上你妈哼哼哼。”妈妈夸他聪明。和别人打架,吃了败仗,自有当妈的挺身而出代儿子骂娘,胜了,妈夸奖他有材料。他入学念书老留级,光一年级他就念了三年。文化革命开始,狗旦还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以后初中毕业,以后又从小狗旦长成了大狗旦,成了今天的狗旦。
福华老汉没好气地问狗旦道:“你大姐二姐呢?”
狗旦答:“到贾馨梅植棉组参观去了。”
“啊!”福华老汉又惊又气:“你们这不是日弄人哩么?”
狗旦说:“昨日弄人?我姐来不了,我妈派我代表我姐来了。”
“啥?”福华老汉听了狗旦的话,立时眼窝瞪得有鸡蛋大,说:“啥事么,这也能代表?!”
狗旦大不以为然地说:“球,咋不能代表?那戏上有党代表,现在有军代表、贫下中农代表、社员代表,敢说我就不能当个见面代表?”
“你能代表了你姐?”
“我咋代表不了?”
“你知道你姐啥想法?”
“我啥想法我姐就啥想法。”
“你姐要嫁人,你也要嫁人?”
“呃,你说下那啥话?两个男人咋过哩?你说这面见啊不见?不见,我还回去撵兔哩!”狗旦说着,推车欲走。
杜玉山忙叫住狗旦,回头对福华老汉说:“福华叔,天都这时候了,咱先吃饭吧。”
经玉山这么一提,福华老汉本来气鼓鼓的肚子,也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狗旦一听吃饭,更是有兴致,也就不再说走。
菜端上来,荤素凉热皆备,三个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言语,狗旦吃得特别英雄。
饭毕,各人点着一支烟,福华老汉的气也消了些,问狗旦:“你来你妈跟你咋说的?”
“我妈说让我先看看人,”狗旦打了饱嗝说:“我看这事能成。”“你说话能顶事?”
“咋不顶事?”
福华老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位宝贝表外甥,吩咐他道:“你回去跟你妈说,就说我说的,叫她单另约个日子,叫你二姐亲自来。”
“单另约个日子,成。”狗旦态度十分明快:“下回我还来,还能美美咥一顿。”
“呃,倒不是亏你先人哩!”福华老汉气得抬屁股就走。
杜玉山和福华老汉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途中,老汉还心中愤愤:“真他娘的出奇事哩,女儿跟人见面也兴派代表!”
杜玉山也忧心忡忡地问:“福华叔,你看这事咋办哩吗?”
福华老汉想了想,口气坚决地说:“后晌我就到她家去。娃你放心,叔一定帮你将革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