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戏坊

第37章

却说,留在戏场上的老媒旦母子,根本不知道这头正唱着戏,半道上戏场究竟发生了啥事。四先生这头把戏给母子俩一撂,老媒旦心里虽不乐意,却不得不满口声应了下来。这是戏班的规矩,在事里,班主嘴里的安顿就是圣旨,这个时候谁也不能驳茬。

正在后台闭着眼睛抽烟的狼咬儿,一听后台出了事儿,二话没说站起来赶紧顶了心慧的角儿。蔓货原本提着旗兵打着盹儿站台角,一个激灵也醒了过来。一看换戏了,这厮手脚利索地把手里的码子挂了,坐进板鼓开口就接唱。一家三口卖力地周旋,台口的戏迷根本没听出台上那阵子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忙乱。

西厢戏是咬儿的拿手活路,不需配角儿,他一个人也能顶全本。何况,儿子蔓货平日里虽擅唱生角,拿捏着嗓子唱几句莺莺戏,行内人一般都找不出毛病。老媒旦这阵被台下的叫好闹得戏瘾大发,遇上打情骂骚的情景那更是得手不饶人。直到三台子锣响戏终,耒耜班的台口依然人头攒动,发狂的戏迷还在不断叫好。

开始卸台了,一些戏迷都没有走,伸长脖子在那儿傻乎乎地看着,希冀一睹洽川戏班这些“甜寡妇”们的真人模样。

俗话说的好,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落下那一片土布织就的帷帐,刚才他们还在为之哭笑的千古奇冤和洞房花烛也随即烟飞灰灭了。戏散了,他们都得回家去面对夜里暖不热的冷炕和鸡叫就得早起的苦累光景。

不过,一个庄稼戏子的那份苦累和屈辱,比起台下这些看戏的人更有一层酸楚不便言说。

当地人爱看戏,家门却不纳戏子。即是喂牲口的马坊院,过路的乞丐完全可以借住几日,且受到落难人的一应照顾。然而,即便是自己家门过事专意请来的艺人,唱完戏都得让星夜赶脚回去。如果路程过于遥远,这些人就只好在村里破庙里安身。热天的虼蚤还好对付,寒冬腊月的天气,他们只能去主家打麦场抱一捆麦秸,铺在人家门道或破庙的佛堂里,四五个人抱着一床破被盖互相取暖御寒……

这次出门,路途太远且带有女眷,事前四先生已经考虑到了男女住宿不便,专门套了一辆双套子木轮大车拉箱坐人,另带了一乘供女眷乘坐的轻便轿车。他半道牵走了辕马,回程只好让扯稍的大青骡子驾辕对付。

咬儿并不知道主家留人的事儿,更不知晓四先生火急火燎拉着甜寡妇中途退场究竟是啥原由。曲终人散,还不见两人回来照面。他只好安排着让瘫瘫赶车,两个腿脚不便年龄又大点的挤在后边戏箱车上勉强对付,其他身强力壮的一律得打紧裹腿一路跟着步行。前车上少了甜寡妇,老媒旦一个人倒落了个宽敞。

眼见已是三更天,月色照得大路如同白昼。一行车马这头走出六里堤,拉车的牲口趁着来时的熟路,不需吆喝一路蹄下生风,一袋烟功夫不到便走出了五六里。离开了主家街门,一群庄稼戏子恣意地议论着白天的饭食和晚上打擂闹出的热闹。一路上高喉咙大嗓子地谝嗑,毫无一点斯文可言。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路旁枣林里兀自跳出来五六个手执兵刃的蒙面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一个壮汉,大喝了一声:“停车!”

正在走路的一行人,突然遇上了一群断路的强人,哪敢怠慢,赶紧勒住了牲口。

只见那壮汉走到车前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还算客气地拱手开口说道:“有劳诸位留步,在下多有叨扰。兄弟跟你们一样,也是收了主家的银子,奉命接一个叫周心慧的女子回府上说话。还望各位行点方便,别为此伤了两家人的和气!”

狼咬儿一听来人这话,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以前,他带着班子进城唱家戏,也有过主家强留陪茶的事儿。不过,黑灯瞎火地被人劫道却从未遇过。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四先生那阵子带着心慧慌忙离场,难道他早早知道了路上这场大劫?

事情虽有些急迫,咬儿依然十分平静地回对方话说:“各位客人多有怠慢,你们要的这个人,这会真的没在车上。戏正热闹那阵子,她娘家老爷子病紧,被家里来人接到你们这边一个叫醍醐的村子去了。”

来人怪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看来,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哇?弟兄们,把轿车里的女子请出来带走!”接着,唰地一声亮出了袖子里的流星锤,不无威胁地喝道:“你们那个敢动,小心肩膀头子上吃饭的家伙搬家!”

戏班都是些出门人,个个还都会两下拳脚。几个年轻点的一看面前这些来人也不多,已经偷偷抽出了车上搭台的帷杆,很快站成一排护住车子。只要咬儿嘴里一声招呼,一场恶打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