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四先生一看,该安顿的都安顿了,这头刚要拍屁股走人,一听咬儿丢过来这句大风凉话,闷幽幽地怼了他一句说:“你还别说,耒耜班在咱们弟兄手里,还真的没撑过被人半道抢箱这么大的脸面呢!”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四先生也不再顾究岳父那张老脸面,早早蹲在耒耜班的后台督场来了。
随着三声铳子炮声响过,三家班子顿时鼓乐齐动,同时给主家开唱送戏《天官赐福》。
谁也没有料到,当地影子班前台看戏的戏迷,全是有人专意请来龟兹班组成的鼓乐队。炮声这头刚响,影子班台下的那些乐人一起站起来和着台上的鼓乐大吹大擂起来。
眉县来的杖头班一看这阵势也急眼了,干脆将偶子举下台子。霎时,台下喝彩声此起彼伏,戏迷们立时挤得整个戏场密不透风。然而,耒耜班台下原本不多的几个人,这阵也调转屁股踮着脚尖争看影子家闹出的大热闹。
一时半刻,开初的那股嘈杂劲儿过了,各家班子这才咬开了戏。
狼咬儿提着“莺莺”这头一开腔,还算拽过来一些人。接着,甜寡妇一声叫板甩出口,数十里来看戏的观众发觉洽川的耒耜班上的全挂人马,唱旦的居然还都是些真材实料的女工,一哄儿挤了过来。
耒耜班台前立时人头攒动,呜呼喧阗,闹得对方台下那些举着长竹竿维持秩序的小伙子们都发起了愣。也就这小会儿功夫,一些戏混混趁机搅开场子。原本坐在前排摆着桌子的几家体面人家的女眷,便被人掐得吱哇乱叫。一个被挤上桌子的小媳妇,一只绣鞋居然被人趁乱摸走了……
正在那边陪王团总看戏的刘管家,着忙喊来几个拿竹竿的小伙,让一杆人死死守住耒耜班这边的后台。四先生根本没想到在朝邑这片地界,居然有这么多的戏迷捧场,开始担心台下随波逐流的人群挤塌了绳结捆扎的戏台。刘管家亲自安排来人盯后台的举动,他倒也暗暗地看在了眼里。
这个时候,有个戴着小毡帽的中年男子看似在看戏,却随着左右拥挤的人群慢慢挤到了耒耜班侧台这边。只见他看似无意中在压低帽沿,却从帽子里取出个东西攥在自己手里,趁着人流将他簇拥到台侧,装作要被挤倒的样子扬着手抓住了圪蹴在台口盯本的四先生的一只脚。就在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他飞快地将一个硬硬的纸片塞到了四先生手心。
壮汉挤过人群贴着身子接近这边戏台的举动,四先生早已看在眼里。来人给他手里塞罢东西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却让他有点吃惊。他装作催台移到后台,就着布幔缝儿透过来的那丝灯光,慢慢打开手里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三角纸头,下眼这么一打量上边的文字,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汗,立时就透过了他的脊梁。
原来,那字条上端端地写着一句寻常人根本看不懂的“言子”书写出来的话语——“劳户夜半降善兮”!
他攥着手心里的字条,半天都没缓过神来。三家人正热火朝天地唱对台,这会不会是对方班社无法招架,故意派人来放的一出烟幕?这个小杂念,也只是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虽说梨园行道多有龌蹉,却绝少遇到同行之间相互拆台的事情。容不得他在那儿多想,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赶紧带着人离开才是上策。
只见他走到刚刚提下偶子的甜寡妇身边耳语了几句,接着从挂在帐勾的褡裢里取出一叠大票子,走到老媒旦身边把钱往她怀里塞了,交代地说了声“言子报丧”,让她照看着千万不要停戏。心慧一看四哥那脸色也不再问到底出了啥事,目瞪口呆地接过四先生递过来的长衫和礼帽手忙脚乱地套了起来……
四先生毕竟是出过远门的老班主。他不吭不哈地一手揭起后台地上的一块木板,自己先下去看了看周围的动静,这才探头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过来。甜寡妇也不说话,顺着那片揭了板的空处慢慢探下一双腿,四先生赶紧接住了她站立不稳的身子。
心慧不声不响地跟着他的背影,两人摸到了后台那块供台上人小解用的挡口,他先用棍子推了挡狗的木板,自己慢慢地爬了出去。起身后四顾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回过身来,招呼着捂着鼻子的甜寡妇钻出洞口,两人一溜烟儿离开了戏场。
趁着巷道里小饭摊的灯光,四先生很快找到寄放车马的那家马坊院,蹑手蹑脚地牵出自家的枣红儿马。趁着村巷吃喝摊子还在招徕生意的那股乱劲,两人还算顺利地出了村。
一离村头,他将心慧一把扶上鞍子。自己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两人骑着一匹马,很快地离开了多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