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戏坊

第34章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像这种同时聘请三家戏班来应景的做派,完全是为了看一场梨园门派相互拆台的大热闹嘛。这些闲话钻到狼咬儿的耳朵眼里,他立马感到今天夜里肯定是一场苦战。

当地人寻常吃中午饭这个时候,四先生派人给礼房上完礼单,进主房向岳父问罢大安后也不寒暄,马上抽身出门来招呼戏班这边的事情。等他挤过满巷道的人流找到自己人搭台子的地方。咬儿他们早已卸好车,各自动手在搬箱。他就近找了一家马坊,安顿好卸套的牲口草料,又紧着过来忙活这边当紧的事情。

主家门下来的那几个管事人,还都懂点线戏搭台的套路,早已让人准备了一摞子大铺板和杠子绳索。咬儿轻车熟路,一阵儿功夫便领着他们把台子搭好了。四先生过来后,紧着招呼人就近坐在几个吃食摊子上填了一阵肚子。他特意安顿他们都不要远离,眼见日落西山,只听三声铳子响过,按时按点给主家开戏。

这个时候,四先生才抽空闲看了看三家戏班的台子坐向。

从地形上看来,这处扎戏场的打麦场,靠北边不远处正是丰图义仓。左手一片空地安排给了眉县的杖头子班,耒耜班的台子被安排在右手。占据南边正对着大仓门的位置,当地的皮影班已经搭好了台子。

天色尚早,主家已经安顿人给影子班那边送茶,还特意让人加大灯碗。招呼戏场的那几个本村人,大都挤在那边台前捧场。眉县的杖头班和耒耜班台前稀稀拉拉,连一个照应送水的人都没有。

老媒旦躺在后台有阴凉的条椅上闭目养神,孙子媳妇榆钱儿守在跟前给老太太揉着腿脚。狼咬儿和甜寡妇虽不多话,手里一直都在整理偶子。偶子入箱前都是男女角儿分放好了的,按照主家点的戏本,到台后却得一个个出箱重新佩挂。

四先生找了个凳子屁股还没落座,甜寡妇就靠过来快言快语地问了他一句话说:“四哥,你在家咋不给人说清呢。谁还没有个三亲六戚,不就是给自家亲戚雇个事嘛,你是怕没份子钱我们都不来应事是不?”

四先生依然是往日那遇事不紧不慢的样子,含含糊糊地回过来一句话:“陈仓满这人……嗐。也不知他当时没说清,还是我没拎清。不说也罢,先把戏唱了,这事回去再说……”

一听四先生在那儿装着一副不知事底的样子,躺在戏台帐子下的老媒旦眼睛连睁也没睁一下,躺在那儿却接过了话茬,很是不屑地劈头就数叨起来:“仁湘,你莫吃过我这个干妈的奶,你那二妹子却是我奶大的干女儿吧。你这个挂母子干儿,打小就一眨眼一个鬼点子喀。不就是唱个戏嘛,我们母子间再说有啥解不开的疙瘩,也不至于让你这个大人厢这么下眼看我这个老婆子吧?你不说清楚这里边的张道李胡子,今黑这戏我看就唱不好!”

任何行当都有家法,线户家的家法也不小。看起来都是雇事分钱的左邻右舍,却不独是一个村井里打水吃这点亲近。在戏巷,不但有上辈下辈的尊卑,还有着行道上的身价排位。

老媒旦那头一开腔,四先生就不得不抬起屁股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恭恭敬敬地回老太太的话说:“妈,您老先别动气讪。我也知道,你平日也没这么说过仁湘一句重话。今日这事谁都觉得有点蹊跷,我这里还不知道底细呢,让我咋给你回这个话?你想想嘛,就算是我不走心没听清楚,陈仓满他能不知道我是王家的老女婿?老丈人门前的事情,这人为啥偏偏给我这个女婿还留了这一手?”

老媒旦一听,她这个干儿似乎说的都是实情,依然不依不饶地噘了他一句说:“你看你多英武嘛,丈人给儿子娶媳妇,女婿娃亲自领着一台子戏上门来促哄。你这回算是务人务大发了,耒耜班日后还得给你再添个小捎戏扬扬名哩!”

说完这番不无戏谑的话,老媒旦自个先在那儿笑了一阵。

甜寡妇一看四先生涨红着脸不再回嘴,有点遮掩地故意问他说:“四哥,陈仓满真的没给你把事说清楚?”

四先生却不高兴地丢了她一句:“唉,说破天去,咱们不就是个戏子嘛,谁还惦记着给你留这张脸面?今辈务着这个鸡嫌狗不待见的行当,就得忍着受人这口闲气呢。今黑的戏,不但要唱好,还要唱扎实!”说到这儿,他才拿出班主的架势重重地安顿说:“妈,你替我顶一阵子,一会开戏,我再过来招呼,戏上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说完,他这头起身就要去忙活门户那边的事情,狼咬儿却不阴不阳地跟屁股丢了他一句说:“都闹成这个坛场了,谁还来戏台下抢箱不成?”

狼咬儿这话也不是太难听,大伙却低低地笑了。梨园行道上,被人半路抢箱却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儿。在七八月份庙会挤兑的日子里,抬神主的俩家村子有一家请不来戏,半道上就会将对方请来的戏班强掳进村。这号事情,往往都会在周边传为美谈。眼前这境况,谁都听得出来咬儿这话他显然是故意在那儿贬损这次揽事的这个大人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