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魏王氏一看自家男人两天来那狼狈样子,眼见就要闹出给人下软蛋的事情,她亲自找到心慧门上如此这般说了半天,就有了甜寡妇上门和咬儿论理的事情。
说到这一点,老媒旦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行道上做人守规矩的老艺门。她当然知道“戏比天大”这个老理,不但十分爽快地把事情答应了下来,还一口说定带着儿孙和媳妇一起都去。不过,她还是给四先生捎了一句不软不硬的话过来说——“辣子一行、茄子一行,其他事儿跟做人行事没有一丝干连;哪怕下了戏台打捶闹仗,不能把戏耽搁了……”
接到这话,四先生终于放下心来,两天来腾出手脚赶着紧儿张罗出远门的事儿。
戏班带着村上这些女眷出门给人应事,大都在县东县西十数八里的路程,这次要走三四十里,一路携着几个小脚女人,为少也得套两挂轿车。再说,往南走的这条官路,近年已变得很不太平。年前,寺前镇就出过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是越传越邪乎,闹得那阵婆娘女子都不敢走亲戚出门了。
听人说,两宜那边一个村子有个后生那天护送着新媳妇回娘家,路途中女人下驴要去路边背洼土坎下净手。小伙子当然不好跟随,站在路边等了好一阵功夫,却不见媳妇上坎。他倒也没想那么多,牵着驴喊了几声却没人应声。小伙子觉得十分诧异,便准备看个究竟。这头刚走到埝头,只见一个身高六尺的“女鬼”披头散发忽忽悠悠地顺着地坎下向他走来,吓得小伙手里的驴一尥蹶子跑了,人也惊得一口冷气没换上来昏了过去……后来,县上倒是不几日就破案了。原来,那女子早已和娘家门前的小相好串通一气,准备相机厮跟着远逃他乡。趁着这次回娘家,雇了刀客一路暗中盯梢。趁着这女子走下土坎,刀客便很快替她换了件长孝衫,顶着脸上抹了鸡血的女子站了起来……
不过,青天白日搭班子出行,应当说是万无一失。再则,心慧娘家就在朝邑当地。他们应事去的六里堤,还有自己那个声名在外的老丈人。真的路途有点小惊动,大小官道的各路绺子,那个不买王老虎这个大面子?
一大早他们出的村,车马劳顿走了一整天还算如期赶到戏场。可是,他们却被眼前看戏的人群阵势惊呆了。
朝邑滩虽然比落雁滩富庶,一个家户过事,卖饭的摊子一溜儿就摆了七八十家。方圆几十里看戏来的戏迷搭着棚席的牛车,半下午就已经挤得行人不能进村。
四先生虽然来时领着戏班,主要的事儿明天还得给内弟大婚搭礼,正经事是行门户来的。一看丈人家门前那阵势,他把事情给狼咬儿安顿了一下,自己钻进轿车换了出门做客才穿的大衫子,喊人从车上卸下食摞格子抬了,挤过人群一头进了丈人家的街门。
却说,狼咬儿母子一行在村头等了大半天,主家却没来人出村接应戏班。好一阵子,一个管事人这才大汗淋漓地找到了村头。见了面,主家也少了寻常那些客气的俗道,只简单地安顿说,让他们挤着先进村,看见那个席棚空了桌子,只管占住先用酒饭。主家近日设的是开口席,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出面招呼各路客人。要是不愿意坐席,在街道的饭摊子随便想吃啥噌一顿两顿也行。只需给摊主说清楚,你们是戏班的人,事后有人跟他们按碗结账。最后,这位管事才交代晚上的事说,太阳落山后听见三通铳子便得立马开戏,哪家迟迟慢慢惹恼了本村人被砸了摊子,主家一概不认。交代完这些事情,又急匆匆地忙活他的事情去了。
到了这个时辰,狼咬儿这才闹清楚,原来这个六里堤今天只有一家人在过事。请戏的这家人,也正是四先生那个泰山大人王老虎!
知道了事情的底细,他肚子里立时就对自己这个契哥有些小不舒服。即便是给别人雇事,自己这个厚脸皮尚且能掂着脸面跟着来混这顿吃喝;明明是自家亲戚,这个四先生事前还捏得这么严实。真是人心隔肚皮呀,肯定人家心里早没把他这个契弟当人看了。带人进了村,他一边怏怏不乐地在那儿安顿搭台喝水的事情,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阵人面兽心的四先生,捎带着又咒起六里堤这个财大气粗的王老虎来。
朝邑这处地界,扼守东府南北交通水旱两路,靠着六里堤这个铁码头,两三百年前就形成了很繁华的街市。这个绰号叫“王老虎”的王国麟,在当地素无官品,名声却很大。相邻几县的老百姓都知道,此人曾带着本家几个弟兄在西北军里吃了几十年铁杆庄稼,老来却在老家花园乡这片依沟傍河的铁码头上做了多年自封的民团团总。码头上车户船户的大小事情,以及同州辖县方圆近百里的一切官司,只要到了花园口都得看这个老刀客的眼色行事。遇上儿子娶亲这号事儿,当然少不了大肆招摇,摆一摆门楣威风。
据围在戏场上看搭台的那些闲人议论说,此前三天三夜,王府已请了一班西京城的大戏红火了一阵。接着,才请了一台眉县知名的杖头子和当地的华州老腔皮影,准备再唱三天对台让村人过过戏瘾。他家那个刘管家却趁机给主家指点说,洽川东留马的线戏近年闹得山陕有名,不如请来一同赴会,让这些庄稼戏子同唱一出老本《金碗钗》。让远近的客人们要看戏,就看看这号三台子扯筋的大热闹。在东府这块大地面上,究竟是眉户委婉、还是碗碗腔撩拨,拟或洽川线猴子更赢人?是骡子是马,一起拉出来溜溜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