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年前的一个傍晚,王万才手里正端着大花边碗吃饭,突然软绵绵的身子一歪,脑袋耷拉下来,嘴角吐着白沫沫,碗筷脱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久就咽了气。这也意味着,他临终前并没来得及给孩子们交代身后事,这给后来的家庭矛盾埋下了不小的隐患。在这里又不得不提到王万才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叫王春水。他在家排行老七,自幼头脑机灵,在上大学那年,他和班上一名漂亮的女生谈恋爱,两个人出出进进,很是招人羡慕。然而,好景不长,女生被一个条件比他更优越、长相比他更帅气的城里男生给抢走了。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出于悲愤,他经历了失恋的打击后成绩直线下降,一蹶不振的他精神上也出现了异常,他被迫辍学了。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他背上一个小包袱与家人不辞而别。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万才托人写告示,发传单,登寻人启事,可关于王春水的消息依然石沉大海。两年后,在城里跑药材生意的本村人孙长胜告诉王万才,他在地铁站旁边看见过一个行乞的叫花子很像春水,那头乱糟糟的长发把他的面部轮廓遮挡的很严实,两条腿的下半截磨烂的破布料柳树条似地垂着,糙黑的手上掂着一只盛着几枚硬币的大碗,碗里不时传出钱币撞击碗边的声音。等王万才再次闻声去找,可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后来,王万才一直认为孙长胜给他撒了谎,致死也没原谅这个替罪羊。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王家人认为,只身在外漂泊的王春水很有可能遇到了不测。
王万才的突然离世,让孩子们始料未及,办完了他的丧事,王老江和二弟找到父亲生前所在的单位,去领取他的部分工资和丧葬费用。单位事务处的人告诉他们,王万才的工资和丧葬费早在五天前已经被人从银行支走了。两个人通过调取监控录像发现,支走父亲工资和丧葬费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老七王春水!他身形矫健,取钱的过程迅速敏捷,走路脚下生风,一袭黑衣黑帽让他看起来很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侦探高手,和孙长胜嘴里所描述的叫花子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后来他们产生了第六感应:王春水不但没有死,而且人活得还好好的,他这个人和哥哥姐姐们相比,比任何人都聪明机灵,真动起心眼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为了达到私吞父亲财产的目的,才不惜装疯卖傻,这恰恰和历史上那个先装疯装傻,后来当上皇帝的唐宣宗一样,想想后果真让人不寒而栗......
柳春燕的话一语双关,她笑得又疯又傻的人不仅仅只有梦月,还有春水。同时,她挑逗性的话里也暗含着对婆婆牛素花这块老宅基地的垂涎三尺。王老江兄弟们听了这些话自然觉得不顺耳,可是,今天有远道而来的大姐在,还有各家的喜事也排的紧锣密鼓,即使现在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胡乱发泄。
酒席散去,圆桌上撤去了剩饭剩菜,取而代之的则是红瓤大西瓜、黄澄澄的橘子、玛瑙似的紫葡萄和散发着茉莉花香的热茶。喝酒喝得眼红腿抖的人躺到屋里的炕上打起了呼噜。孩子们却个个精神抖擞,他们有的钻进空猪圈里捏着鼻子学起了猪叫,有的坐在破拖拉机头锈迹斑斑的座椅上转动着方向盘,嘴里发出“笛笛——哒哒——”的长音,有的骑上了石头碾子,嘴里喊着“驾、驾、驾......”,在孩子们的眼里,眼前这些陈旧的风景成了他们最愉快的游乐场,对于和这些风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人们之间的故事,似乎和他们扯不上一点关系。
盼弟心里记挂着三叔家最小的妹妹梦月,午饭刚吃完,她便和叶子青起身去了王春河家。
路上他们碰上了村支书马彪正领着一个衣冠不整的流浪汉往奶奶家走来。盼弟主动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滑过一张冷峻的有点儿吓人的脸,只让盼弟看到了他的侧身。
事情来得总是如此突然,当马彪领着这个木呆呆的男人杵在牛素花的宽宅大院里,他立刻变成了一块磁性极强的磁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过去了。
他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听完了村支书的叙述:这个流浪汉已经在村里转悠三天了,有人问他从哪儿来?是哪个村的?他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这个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想起来了,他很可能是咱们村死去的王万才家的老七王春水,有一年我进城看见他正站在地铁站口讨饭吃,看来这个人确实是王春水,他还能回到村里来,证明他对过去还是有些印象和记忆的。支书不妨带他到王万才家里问问情况。这是村里跑药材的孙长胜对马彪说的话。
所有人先是木然地瞅着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汗酸味儿的男人愣了一会儿,场面很快变得骚动起来,屋里打呼噜的人也被惊醒了,他们从流浪汉灰扑扑的鼻翼左侧看见了代表着他身份标志的那个大肉瘊子,唏嘘、啜泣、怜悯、愤懑堆积到每个人的脸上,满眼红血丝、刚从屋里蹩着脚走出来的王老江情绪尤为激动,他从墙根抄起一把大竹枝扫帚照着王春水的屁股“啪啪啪”地打过来,王春水吓得蜷曲着身子不停地颤抖,他双手抱头,露出一副哀怜的表情,嘴里不断地嗫嚅着:“别打我,别打我......”
周围的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一身酒气的王老江拉开。他不依不饶的又想和马彪怼几句,结果被几个弟弟拖拽着回屋里去了。
大伙儿给马彪道了个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马彪这才悻悻地说要回去。临走前,他把狡黠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尔后在柳春燕身上定格了几秒钟。他发现,柳春燕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着他。
“我去送送支书。”柳春燕扭着圆滚滚的屁股从人群里咯噔咯噔地走出来,两个人很快走出大门,沿着有两处弯道的树杈胡同往外走。
胡同里传来柳春燕的轻言柔语;“老马,我婆婆的宅基地以后到底能不能归我?你和他们哥儿几个谈过了吗?你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你现在还没看清形势?我原本打算找春河他们弟兄好好谈谈,说说春河和你现在的困难,争取把你婆婆的宅基地划分到你的名下。可现在又突然冒出个王春水来,他们哥儿几个还死犟,这不得不从长远打算。你公公在临终前,宅基地的户头写的就是王春水的名字,我把人给你们带过来,你只能主动要求以后照顾这个小叔子的吃喝拉撒睡,才可以光明正大的让你儿子梦圆继承了他的财产。”
柳春燕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她吊起一双丹凤眼推搡了马彪一下:“你少给我出馊主意!想伺候春水你伺候去!”
马彪一只脚被推进土沟里,身子打了个趔趄,柳春燕又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你火气还真不小。”马彪弯腰拍了拍沾到裤脚上的尘土,用色眯眯的眼神扫过柳春燕面如凝脂的脸颊。
柳春燕害怕有人看见,就连忙松开了手,她撅着嘴说:“我是说,以后我既要照顾梦月那个小疯丫头片子,还要照顾春水这个傻小叔子,我不累成真正的疯子傻子才怪呢!难怪你也想得出来,我坚决不答应。”
“你没听说吗?现在政府有了新政策,咱们这里马上要着手建设旅游景区,再过几年,整个村子可能就要拆迁了,将来你婆婆那块地皮的拆迁款足够给你分上两套楼房,你好好想想,哪个最划算?再说春水反正是个傻子,你就当是家里多养了一只小猫小狗,好养赖养有他一口饭吃不就行了。”
“你这意思是,我要从长远考虑,先争取到对春水的监护权?”
“那当然了,你要主动给他们提意见,你公公的积蓄也保不准在他手上,春水现在可是王家的一块金砖,能不能把他搬过来就看你的本事了。”马彪诡谲地瞟了一眼柳春燕丰满性感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