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是你鬼点子多,就依你了。”柳春燕拧着身子拍了拍马彪宽厚的肩膀,马彪顺势伸过一只大手攥住了她肉乎乎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把她的小肉手从上往下摁......
“好啦,可别让人看见......”
“下个星期,咱们还老地方见好不好?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今天就不会来了......”
“好,到时候看我怎么吃了你......”
被老杨树的树干撑开的树叶在胡同上空像一把扩张抖索的大伞,给胡同投下一片斑驳、隐秘的魅影。一阵风吹过,树叶刷刷作响,阳光霎时躲进了云层,天气变得氤氲起来。
王春水的身份确认无疑,等他在地上盘着腿吭哧吭哧地吃完一大碗米饭和炖肉,田英和王来宝要求把七叔带回自己家里更衣洗漱。傍晚时分,在他见到母亲牛素花的时候,整个人的面目已经焕然一新了。
那天晚上,中秋节的月亮亮得让人心醉。王春水躺在母亲身边,打着呼噜安然地睡着了。大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牛素花从认出小儿子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用青筋裸露的双手抚摸着王春水粗糙的大手,眼里蓄满了泪花。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都看见开诊所的张医生慌慌张张地拎着药箱来到牛素花家里,他给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牛素花做了一番检查,最后无奈地摇头叹息道:“人已经死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屋里顿时传出嘤嘤的哭声。大家手忙脚乱的给牛素花擦洗身子,穿装裹衣裳,停放尸体的门板前摆好香烛祭品,院子里嘈杂的脚步声和隔着老远互相喊话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树杈胡同。王老江弟兄几个走进另一间屋子皱着眉头抽起了闷烟,他们在商量如何给老娘操办后事。屋里乌烟瘴气,如同云雾缭绕,烟头很快扔了一地,几个女人进去后又被呛了出来。
前来吊唁的人们后来都听见了,那间烟味儿极浓的屋子里发生了打骂和争吵,王老江两手捂着被开了瓢的脑袋由家人陪同去张医生的诊所缝了六针。110警车来了,何旭东叫嚣着让警察马上抓人,王家人火速开了个碰头会,最后说事儿不大,我们选择私了。直到葬礼结束,人们也没看见王春泉和王春香给母亲送殡的身影,有人在村口的交叉路口——也是牛素花出殡的必经之地,看见一团团烧得焦黑的黄纸,纸堆里还冒着明明灭灭的火星。
王淑珍和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儿子陈予也在牛素花出殡这天来送她最后一程。出殡回来后,王淑珍红着眼圈当着娘家人的面和儿子陈予讲述了一段前尘往事......
“我嫂子最后怀孕生娃那年,意外怀上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我哥每天为抚养这么多等着张嘴吃饭的孩子发愁,婚后多年不育的我听说了这件事,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我有了打算替哥哥嫂子领养一个孩子的想法,一来可以帮他们减轻家庭负担,二来自己身边也总算有了孩子的陪伴。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哥哥,没想到他们俩人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知道,孩子即使跟着我生活也受不了委屈,甚至还可以改变孩子一生的命运。在两个双胞胎男孩儿刚落地那天,我便偷偷抱走了一个孩子,我和哥哥嫂子约定,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对外人和家里其他人讲......哥哥晚年身体虚弱,他提前把写好的遗嘱交给我,让我妥善保管。他说,我的儿子们都是倔脾气,不能硬碰硬,我担心自己百年以后,他们会因为财产纠纷发生冲突,所以把这些年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积蓄全部交给自己亲生儿子陈予保管。他说春水失踪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家?我心里非常惦记着小儿子,这笔钱不能先拿出来给他的哥哥们分了,要多等几年春水的消息,为此,我也做好了两手准备,这些在遗嘱上白纸黑字都写得很清楚.....”
“这么说,当年我们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个取钱的人是陈予?”
陈予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家人恍然大悟,他们这才想起来,陈予从小和王春水的长相除了鼻翼左侧那个肉瘊子的区别以外,俩人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王万才活着的时候,总是把王家的后代根正苗红的话挂在嘴边,别人也一直认为表兄弟之间遗传基因强大,长相酷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也没在两个人的相貌上去多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王淑珍给陈予说出了实情,开始他的情绪很激动,好在他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也没钻牛角尖,对这件事很快就释怀了。今天当他和手足相连的亲兄弟们走在亲生母亲的送葬队伍中,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哭得是泣不成声。
从墓地返回家后,陈予打着手势和傻愣愣的春水交流了半天,两个人好像具有天生的吸引力,在谈话的间隙,还时不时传来春水嘿嘿嘿的笑声。
“陈予现在是电力部门的一把手,他和我们老两口都花不着这些钱,我会按照哥哥的意愿把他的积蓄如数返回去。”王淑珍说得很平静,她给王春香和王春泉打通了电话,还差人把作为公证人的周达宽叫过来,然后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王万才那张留着墨印的、有些微微泛黄的遗嘱单,展开,让周达宽读了一遍,王万才的遗产分配总算大白于天下......
陈予决定给王春水在市里寻找最资深的心理医生,对他的精神问题予以疏导。毕竟他才四十多岁,来日方长,如果能做到生活自理,也是一个可喜的进步。王盼弟和叶子青也带走了梦月,牛素花的老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门紧闭,无人再踏进半步。
柳春燕的计划一时落了空,梦月的离开也给她和马彪偷偷幽会创造了机会。她给马彪撒娇、哭穷,马彪在柳春燕身上花费不小,吃穿戴用样样不落俗套,纸里包不住火,村里渐渐传出两个人的风言风语,而王春河却敢怒不敢言。消息很快传进王老江的耳朵里,王老江心里愤愤不平地咒骂:当初多亏没把盼弟嫁给马云飞,他们父子俩从根上就是天生的烂货!
王老江把马彪和柳春燕两个人堵在县城的鸿缘大酒店那天,外面正刮着阴冷的风,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把手里举起的菜刀对准了正在床上滚到一块儿的两个赤条条的男女。也许是过于气愤、紧张、激动,王老江举在空中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感到头晕脑胀,眼前发黑,一阵剧烈的呕吐后猝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随着菜刀咣啷啷落地的声响,马彪和柳春燕吓得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老江被疾速送往急救中心医院进行抢救,他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每天高额的医药费用,很快把他刚分到手的父亲那笔存款和自己大半生的积蓄花费一空。经过医生的全力救治,他总算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
一个月后,当村里人再次看见王老江,几乎都快要认不出他了,他比以前显得更加苍老,面部轮廓和嘴巴都挪移了正常的生理部位,一侧眼皮也跟着塌陷下去了。右胳膊蜷曲着好像再也不会做伸展动作。王老江下床走路,即使靠人搀扶也活像一只没有后脚跟的笨鸭子,他被迫坐上了轮椅,胸腔里的鸡鸣声也越发嘹亮和刺耳了。
后来,小西庄的人都说,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彻底拯救了他,否则,他很有可能早就蹲大狱去了。
两年后,阳阳在冀英电子专业学校只学习了半年,就再也学不下去了,理由是自己在上初中的时候和电子专业相关的物理、数学等基础知识太差,他在课堂上根本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