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梅怀里的孩子大声哭泣,竹梅解开衣襟,让孩子吃奶。国锐侧脸看了孩子一眼,又低下头。
审判员在记录人员进来后,拿起史国锐两个月前递呈的离婚诉状宣读了一遍,然后问竹梅:“你有申辩的理由吗?”
竹梅理直气壮地说:“那上面的话不是事实。”
审判员和国锐对视了一下,又转向竹梅,说:“你谈你的理由。”
国锐用威胁的目光觑视着竹梅,这使竹梅更加愤慨,她面向审判员申述道:“第一点,他和我结婚虽说是在旧社会,但绝不是包办。他和我哥梁豫才是同班同学,和我也在同一个学校念过书,订婚前后,他经常到我家去,名义是找我哥,实际是找我,这是他私下给我的订情之礼。”竹梅取下手腕上戴的玉石镯子。“第二,结婚以后,他和我感情一直很好,两个孩子就是证据。去年秋天,中秋节晚上,他突然提出要和我离婚,欺骗我说是为了工作,还说是为我着想。其实,据我所知,他当时已经有了外遇。我认为,他和我离婚完全是喜新厌旧,丧良昧心。因此,我不同意离婚。”
国锐脸色十分难看,要不是在法庭上,他可能又要大打出手。他掏出手帕,揩了揩脸。
审判员转向史国锐说:“史局长,对你爱人的申辩你有什么需要说明?”
国锐坐直了身子,面对审判员,振振有词地说:“她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胡说。”
竹梅质问他:“我哪一点没有根据?你说!”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感情怎么能一起生活?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你说?”
“我却偏不离婚,害也要把你害到底!你要和那一位结婚,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你等着看吧!”
竹梅和国锐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审判员用手势制止了他俩的争吵,说:“好了,你们暂时不要说了,听我说几句。史局长,今天我见了你爱人,她虽是农村妇女,可绝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听她说话的口气,她也不是没有文化。在你们共同生活的十年中,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据我看,这本是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要是离了婚,对你们双方,尤其是对女方和孩子将来的生活,会造成不可弥补的困难和损失,而且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是国家干部,你的学识、才干我非常钦佩,但你这一步走错了,我不能不提出来,请你考虑。这是我对史局长要说的话。对竹梅同志,我也有几句话要说。你丈夫在外地工作,你在家既要种地,又要抚养孩子,的确很辛苦。现在这孩子还不到一岁,根据这种情况,现在不能判决。你回去以后,再做些工作,我相信史局长是能回心转意的。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双方还有什么意见?”
记录员停下手中的笔,室内静默了片刻,审判员对竹梅说:“那你就先回去吧。史局长请再留一会儿。”
竹梅出了法院门,拐弯向东。现在,她心里踏实些了,觉得这位审判员才是党和人民的好干部。她又面对苍天,小声说:“苍天啊苍天,求你做主,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让国锐回心转意。”
快出县城的时候,竹梅忽然听见后边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国锐从后边追了上来。她加快了脚步。
国锐抢在竹梅前头,转过身挡住了竹梅的去路。竹梅一避,要从国锐身边冲过去,国锐抢前一步,又挡住竹梅。这时,两双目光相遇了,竹梅心一软,不由得站住了,问:“你要干什么?”
“竹梅,让我看看孩子。”国锐用恳求的语气说。
“你……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孩子?”竹梅泣不成声。
国锐掀开裹着孩子的红绸斗篷,斗篷里露出一双宝石般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这个自他生下来从未见过的人。
看着看着,国锐的眼睛湿了,他用手抹了一把,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塞到孩子的斗篷里,又在孩子的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捂住斗篷,对竹梅说:“火车快到站了,你先回去吧。”说完,又转过身,径直向西走了。
竹梅呆呆地站着,注视着国锐远去的背影……
几只乌鸦在路旁的大槐树上叫了几声,竹梅清醒过来,她全身感到发冷,双手把孩子紧紧搂在怀中,这时,只有孩子能暖她的心。一阵狂风刮来,卷起路旁的枯枝败叶向远处飘去,万象罩在濛濛的尘雾中……
下午七点,竹梅上了东去的列车,又回到玉石镇。
两个月后的一天,竹梅又一次出现在文川县人民法院民事法庭。这次出庭审理的是该庭庭长。他庄严地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十七条规定,夫妻双方感情破裂,男女任何一方坚持离婚,分居一年以上者,法庭则应判决离婚。兹判决如下:一、自宣判之日起,史国锐、梁竹梅二人解除婚约;二、史国锐负担子女抚养费四百元,分两年付清,孩子暂由女方抚养,成年后归哪一方,由子女自由选择;三、家庭一切财产归女方所有。”
宣判刚一结束,只听嗵的一声,竹梅头向桌子撞去,正好撞在桌棱角上,头部裂开一寸长的伤口,顿时鲜血直冒,竹梅昏厥过去。在场的人一下子慌了,庭长急忙打电话从医院叫救护车。
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史国锐的良心发抖,他亲自把竹梅送到医院,看着医生包扎好伤口,并给玉石镇小学打电话通知了豫才,才抽身离去。
竹梅在县人民医院躺了两天。第一天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才神志清醒,但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只呆呆地望着病室的天花板,任身边的孩子怎么哭叫,她也不理睬。
竹梅的母亲和哥哥闻讯赶到医院,母亲哭得泪人一般。竹梅神志清醒后,母亲和哥哥再三解释,说前比后,但是一切劝告都无济于事。竹梅有时哭,有时眼睛闭住装睡,有时竟绝望地傻笑。现在任何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心里只感到幻灭,感到迷惘,感到空虚,感到撕心裂胆的剧疼,感到人世的荒谬暗淡,感到被人愚弄和欺骗的愤懑。
法院的人到医院来过几次,他们一再向竹梅解释:他们是按国家法律办事,法律是不允许带有任何个人感情的。
“那么你们是维护正义还是助长邪恶?”豫才在旁边气愤地问道。
“在他们中间不存在正义与邪恶,只存在感情问题。”院长回答。
“男方为什么要离婚,你们调查了没有?”
“没有调查怎么能判决?况且我们做了大量的调解工作,但无济于事,男方执意要离,那法院只有依法判决,这是法院的职责。”院长又说,“但是,如果你们对本院判决不服,可以向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上诉,那儿离史局长工作单位近,舆论会对他有一定的压力。经过努力,或许还能挽回。”
“挽回?!”竹梅大声哭了,“要让他回心转意,除非让他妈把他再生一次。”
“不管怎样,你总得有个主意才行。”豫才面对竹梅没有血色的脸,恳切地说。
“我要上诉,我就是要上诉!”竹梅哭泣着说,“我要让全……全地区的人,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我一定要去!”
竹梅从床上翻起身,就向外冲,众人用力拦住。
“你们不要挡,让我走,我看这世界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
竹梅被许多人拉到床上,她喘着气,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又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