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渭水悠悠

第6章

史国锐走热了,他用湿毛巾擦了擦脸,拿过桌上的茶叶罐,捏了一撮茶叶,放进玻璃杯,端起桌下的保温瓶,给自己冲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在地上来回踱步。他身体热,心里更热,恨不得灵芝马上出现在他面前。“她要是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来呢?……她要是回家去了呢?”

“咚咚”,有人敲门。他马上转身,拉开门,进来的却是看门的沈师,他手里提个水壶:“史局长,给你开水。”

“你——好,放下,你休息吧,再不要来了。”

“是,是,史局长,你休息,打扰你……打扰……”沈师摇着头,蹒跚到门房去了。

史国锐心急得难受。这房子太小,只有一张办公桌,一张单人床,他感到太局促了,要把窗户打开,想了想,没有打。他相信张灵芝会在学校,但他不敢马上到张灵芝房子去,害怕被沈师发觉。最好再等一等。为了忍受时间的折磨,他把目光投向墙上的一个镜框,里面全是照片,他把灯向前移了移,开始注视镜框里的照片。别人他不在意,专意寻找张灵芝,结果在最下方的一张全校教职工的合影中找到了她,只是人头太小,太看不清楚。他又端起罩子灯,心想有个放大镜就好了。他把灯移近那张照片,睁大眼睛,细心观赏,目光里显出奇异的神采,恨不得把她从相片上抠下来。

“啊,真是太标致了!”他赞叹道。照片中的张灵芝留着时髦的剪发,戴一顶军帽,刘海从帽檐上露出来,遮住前额,眼睛注视着前方,嘴角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嘴闭着,牙轻轻地咬住下唇,却又看不见牙齿,跟他第一次看见时一模一样……

那是去年春天,教育局在解放小学召开全县小学校长会议。会议结束时,史国锐作总结发言,他以流利的口才,幽默的情趣,严密的论证,情声并茂的语言博得了与会者的赞叹。发言快要结束的时,一个女同志来为主席台的人沏茶,她一手端着保温瓶走到史国锐跟前,史国锐正讲得口干,顺手将茶杯端起,头向上一抬,目光正好与她相遇,她就这么甜蜜地一笑,这个镜头便深深印在史国锐的脑海中。

时过半年,史国锐又一次来到解放小学。那天,王占山校长留他吃午饭。下午,他躺在王占山的床上翻阅报纸。当时正是课外活动时间,为迎接三周年国庆,各班都在排练文艺节目,校园里歌声嘹亮,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他躺不住了,出了房子,信步走去。在三年级乙班教室前面,他又看见了张灵芝。其时,她正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中间,教他们跳舞。

“同学们,预备,注意看我的动作,跟着我跳。”她向用手风琴伴奏的男教师亲切地示意了一下,然后面向同学说:“一——二!”随着琴音,她像一只美丽的天鹅,展开双臂,翩翩起舞。跳的是《歌唱南泥湾》,她领着那群小天鹅,一边跳,一边唱,那清脆嘹亮的歌喉,那优美动人的舞姿吸引着周围的观众。国锐站在人群中看了半天。他又一次被陶醉了……

国锐第三次见到张灵芝,是在观摩教学的课堂上。张灵芝是执教者。四年级乙班的教室后边坐满了听课的领导和教师。这一次,他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观赏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在史国锐的心里,但讲的什么内容,他却一点儿也没听进去。课听完了,他的听课笔记上只写了教者的姓名和课题,其余全是空白。

下课后,史国锐在教务处休息,张灵芝拿着笔记本,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史局长,请给我提点意见。”那声音银铃般的清脆,在国锐耳边久久萦回,同时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史国锐突然愣了一下:“提什么意见?”

“就是我什么地方教得不好,还需要改进。”说完,她把身子一扭。

“讲得好,很好。改进意见么——让我再考虑考虑,行不行?”

“当然行啦!那你有空到我房子来谈,好吗?”

国锐迟疑了一下,说:“要是有时间我就去。”

“你可别忘了,我的房子就在你听课的那排教室最东边。”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

当天下午,在张灵芝的房子里,国锐和她进行了一次倾心的谈话:

“你多大了?”

“二十四。”

“几年教龄?”

“才两年多。”

“什么程度?”

“还什么程度呢——解放前,念过四五年书,小学没毕业,父亲就把我许给一家地主,男人比我大五六岁,又粗又矮,结婚没三天我就跑了,到了陕甘宁边区,我舅舅在解放区部队,到解放我才回来。我还参加过咱们县上的土改。”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是大名鼎鼎的领导,还能认识我这个小卒么——现在不是见了吗?”

“一年前已经见了。”

……

那天下午,他们谈得很晚,张灵芝毫无拘束地谈了她很多趣事。史国锐越听越入迷,从此以后,他们就经常在一起了。

“她总没睡着吧,难道她不知道我今晚要来?还是她等我过去呢?”他对着照片,心事重重地想……

“咚咚”,又有人敲门。

“准又是那个讨厌的老头。”他气得转过身,心里说,“等他进来,我好好教训他。”

敲门的人没有耐心,竟然推门进来了,他正要发作,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他正切切思念的人。

“来了,不到我房子去,还让人家来找你!”张灵芝紧紧裹着一件单制服,袖子也没伸,露出里面的高领红绒衣,头发散乱,一副慵态,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这副神态,更叫人心动。国锐目不转睛地盯着,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一来就想去你房子,又怕叫看门的察觉,他房子灯还亮着吗?”

“早灭了。”

“咱到你房子去,还是在这儿好?”国锐已经按捺不住,一只胳膊揽住灵芝的脖子,就要动手动脚。

“先别!”灵芝推了国锐一把,想吊一吊国锐的胃口,“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

“还怕什么?”

“还怕玩不够?坐好,咱先说一会儿话。”

国锐只好暂时忍耐。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在河湾里叫土匪杀了。醒来,我出了一身冷汗,想出去找你,又想是梦。我想,可能是我太挂念你的原因。”灵芝显出承受不住的样子,眼睛湿了。

“你真胆小,前几年我们打游击,还不经常半夜三更在山沟野岭穿行,谁还知道害怕?”

“你说的,谁能跟你相比!”灵芝低头抠自己的指甲,在想什么。国锐盯着灵芝玉笋般细细的五指,忍不住把自己的一只手轻轻地按在灵芝的手上。

“有一次,”国锐继续要往下说,却被灵芝打断了:“得了,别说你的‘出五关’了。你家里的事情办得怎样?”

国锐知道灵芝问的什么,他满有把握地说:“挺顺利。”

“你说清楚一点,别含含糊糊。”

“人家同意和我离婚——够清楚了吧!”

“那你就该抓紧一点,趁热打铁,别让她反悔。一反悔,事情就难办了。”

国锐点头道:“嗯。这我知道。”

“唉——”灵芝又长叹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啊?”说着,伸开双臂,向国锐扑过来,国锐双手接住,揽在怀里。

“我们自由恋爱,自愿结合,这就是名正言顺。”

“胡说,这叫偷情!”

“别人这么说,我们自己却不能这样想。”

“你知道吗?我已经一个月身上没来了。”

“什么?你胡说!”国锐盯着灵芝,有点不信。

“怎么,你要变心了?”

“不,这会添麻烦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叫你赶快和她办手续。”

“嗯……这……”国锐心里颇有些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