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升井

第19章

当纪红云站在高二的灵位前,泪流满面时,她邻居胡大木的家,依旧飘着酒 香, 吆喝声不断。多一半是胡大木的劝酒声:“王矿,矿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您的海量?来来喝!”

纪红云家和胡大木家只隔着一堵墙,这墙还不隔音。纪红云听得清清楚楚,胡大 木嘴里所说的“王矿”,是王杰远。隔壁客厅里,紧接着传出刘爱爱的声音:“王矿, 你兄弟见天都在我耳边念叨您的好处,您可是咱们矿上的好领导,更是好人呐!”

王杰远满嘴酒气:“哪里!哪里!我算什么好人呢?别我刚一出门,你就骂 起我来。”

纪红云不愿意听隔壁家的那些事情,换上捡煤时穿的衣服,带着高原和高珊 去了矸石山。平时,她不带孩子们去矸石山捡煤,矸石山上捡煤很危险,孩子们 不懂事,去了不安全。可今天,她不得不带着孩子们,她不想让孩子们听到隔壁 污浊的声音,她要为孩子们保持一份纯洁。更何况矿上出现了命案,她觉得把孩 子带在身边才最安全。

听见纪红云领着孩子们出门的声音,胡大木家里的喧闹更加不堪入耳了。刘爱 爱花枝招展地坐在王杰远的身边,矫情地说:“王哥,酒是男人的胆,来,喝酒。”

此时,王杰远已“红霞飞满天”,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绿色的 光芒,嘴巴油渍渍,一只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一只手已搭在刘爱爱的肩上,满 嘴的酒味,胡言乱语起来:“妹子真会说话,胡兄弟,哥没别的本事,但在矿上, 哥是老虎,不是病猫。”

胡大木贼溜溜的眼睛,观察着王杰远的一言一动,他一时琢磨不透王杰远是 真醉还是假醉。“死家伙,要是你真醉了,那就不要怪我,我不会让老婆白白牺牲 的,我更不会再捡一只绿帽子戴在头上的,我不想再当王八了。”胡大木心里盘 算着,脸上不露声色,只是一个劲地劝王杰远:“王矿,男人都贪杯,来,来! 我们一醉方休。”

“老狐狸”王杰远哪能做事给别人留下尾巴?装醉是他的强项。他摸了摸脸, 摇摇头,说:“不行了,我不能喝了,再喝,我就走不出你家的门了。唉!咱们矿 工兄弟在井下干的活,真他妈的不是人能干的,那个苦呀,我心里清楚。”

胡大木一听这话,知道王杰远没喝醉,他心里又惊又喜,却和他当班长时心 情完全不一样。那一次为了官位,他让刘爱爱第一次陪王杰远睡,他心里很不是 滋味,可是这一次好像习惯了。再看一下刘爱爱,这骚样比上一次老练多了,少 了羞涩,多了卖弄,风情万种地挽着王杰远的胳膊:“王哥,今天是星期天,您 没公务,您就尽情喝。”还不失时机地用胸部撞击王杰远的身子。

王杰远看着刘爱爱,吧唧着嘴巴,故作沉思起来。

胡大木明白自己应该退场了,给刘爱爱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站起来说:“我就是这点德性,喝一点就憋不住,我得去上厕所去。爱爱,好好招待咱王哥。” 王杰远没吱声,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刘爱爱打情骂俏地说:“看你的熊样,没能力就别喝,功夫不行,还逞能。” 胡大木知趣地出来,将家门锁好。

胡大木红着脸上了铁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全是王杰远和刘爱爱赤裸 裸的肉体,做着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事情。胡大木觉得活得真窝囊,不仅给王杰 远提供了老婆,还得给他提供一张取乐的床。他家的床,是他每天都要睡觉的地 方,老婆可以不重要,和老婆只是半生缘,而一张床可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东 西。人从出生到死亡,都不离开床,一生多半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每当他躺 在床上,脑海里就出现刘爱爱和王杰远这对狗男女在这床上的各种姿势,心里很 不是滋味。他就有了把刘爱爱杀了的冲动,可转念一想,这不能怪刘爱爱,都是 自己出的骚主意,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这能怪谁!

现在,这对狗男女肯定已在床上翻云覆雨。胡大木这会儿脑海里净是王杰远 和刘爱爱不堪入目的风流快活。

一想到这对狗男女,胡大木虽然没第一次反应强烈和难受,但心里很不是滋 味。没一个男人能大度地把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然后拿 起一顶绿帽子,往头上一扣,做一个缩头的乌龟王八蛋。

“真他妈的,还要给这对奸夫淫妇提供床,真他妈的,我他妈的还是人吗?

可我不这么做,能有手里的权力吗?能这样轻松地活着吗?为了功成名就,为了 利益,我只能心甘情愿做一只王八蛋。王八蛋,我是个王八蛋!把自己的老婆亲 手交给狗日的王杰远。狗日的当了一个烂矿长,就要睡人家的女人,狗日的就爱 睡别人的老婆,狗日的你有啥了不起?你狗日的还不是煤黑子的一个黑领导,你 把在‘地狱’里干活的我们不当一回事,没我们这些下苦的人,你能当上矿长 么?不能么!你能当成贪官污吏么?不能么!这也许是老天爷对你王八羔子的惩 罚,让你的老婆瘫了,呵呵!一个瘫子老婆,怎能满足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呢?” 胡大木越想心里越酸楚,吸溜一下鼻涕,把手揣在袖筒里,猫着腰往前走。

“我也没办法,要不然我能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么?真他妈的,井下的活真 他妈的不是人干的,窝头(掌子面),窝头,黑晶晶的煤块堆积的窝头,看着让 人不由自主地爱上窝头,可要想把窝头搬到地面,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黑 晶晶的煤块呀!你让我为了你,将我老婆都献给人家了,我真他妈的是干不了那 样的苦活吗?不是,我是受不了那些当官的嘴脸。在井下,人心和黑乎乎的窝头一样,让人看不到底。”想到这儿,他脑子嗡嗡地疼,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到底值 不值得,可一想到井下的工作环境,更加茫然了。

“一到井下,人人变得不是人了,一个个如野兽暴躁,相互骂架那是家常便饭, 只有手里有一官半职,才不用干重活,还能得到工人们的尊重。我也想做人上人 呀!只能将老婆献给狗日的王杰远。现在狗日的一定在爱爱的身上忙活着,爱爱也 一定嗷嗷地叫着,这个死婆娘一定美死了……”胡大木胡乱地想着,心里很恨,觉 得他真不是个男人,男人!男人这一个名称,此时对他来说,真的很讽刺。

胡大木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马上出现了 一 个五指印。他垂头丧气地从铁道上了山,他的心情难以平静,看着不远处的矸石 山,看着沉睡一般的矿区,看着广袤的山丘地带,突然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这样 做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老婆送到别人的怀里?想着想着,他眼前的一切,不 再是那样的清晰了,渐渐地被眼泪模糊了,云雾缭绕看不清。

一阵阵风吹过,夹杂太多的寒意。胡大木本能地缩缩脖子,把头缩进外衣的 领口里,他这一缩脖子的动作,让他更加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缩头乌龟,他痛苦地 找了一个背风的旮旯角,蹲下,颤抖地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 一股清鼻 涕流到嘴角,他顾不了脸上的泪水和那股清鼻涕,只是狠狠地吸着烟。

风把胡大木体内的酒精吹散了,他直觉得身上像浇了凉水般无情地冰冷,侵 蚀着每一根神经,手哆嗦得将烟都递不到嘴里去,他只能将烟叼在嘴边,好像和 烟有仇恨一样,不离嘴地拼命地抽着。不一会儿,他处在烟雾缭绕中,地上零星 的烟头在风中翻滚着、旋转着,像是在嘲笑他。他看着抽完的烟头,心里就有一 股恶气上蹿下跳,像喉咙里卡了个东西,让他恶心、难受、窒息,他好恨呀!可 又不知道要恨谁,恨自己、恨刘爱爱、恨王杰远,王杰远是该让人恨的,但自己 能把这王八蛋怎么样呢?自己好像是寄生虫,还要依附着狗日的,离不开这狗 日的。恨这百里煤海吗?不能恨,这块煤海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现在只会挖 煤,别的也不会呀!他茫然地站起来,狠狠地用脚将烟头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