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升井

第18章

两个人僵持在原地,气氛突然尴尬、沉重起来。

“文家的小媳妇,你这是要找谁?”赵秦军不想让别人看见,再加上岳鸣站在自家门口,脚边放着一箱子牛奶和一袋子苹果,她双手包着纱布,提这么重的东西,真难为她了。

“我是到他家的。”岳鸣说着,脸就红了。

“那就进吧!”

“这……”

“我是这家男主人。”为了在城里姑娘面前,不跌煤矿工人的份,赵秦军文绉绉地说,弯腰去提岳鸣脚边的礼物。

岳鸣一听,才知道这是赵聪儿的父亲,赶紧叫了一声:“叔叔好!”

“好!进来吧!”岳鸣跟着赵秦军进屋。柯母和赵聪儿见岳鸣进了,都很惊讶。岳鸣忐忑不安地站在客厅门口。

“进来坐吧!”柯母过来拉着岳鸣的胳膊。

“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实在是对不起!”

“哎呀!你还用道歉呀?”赵聪儿阴阳怪气说。“聪儿。”赵秦军遏止着。

赵聪儿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用余光打量着岳鸣。

“文斌惊扰到你们,我代他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岳鸣说着,向柯母鞠躬,又向赵秦军鞠躬。

“嗨!别这样,大家都是一个矿上的,平日里也没啥矛盾。”

“女子,你别多想,都左邻右舍的,没啥事。也就他家的事情,让我们心里也不安。”柯母拉着岳鸣坐到沙发上。

“不管怎么说,是我家文斌不对,我应该代他向你们赔罪。”

“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聪儿,赶紧去泡茶。”赵秦军说着,在赵聪儿的脚尖上踢了一下。

赵聪儿很不情愿地起身,去泡茶了。

“女子,那天多亏了有你,我都被吓傻了。你手怎么样,好些了吗?”柯母拉着岳鸣的手,心疼地看着。

“大妈,都是我们不好,让您担惊受怕了,对不起!您们大人大量,不要和文斌计较。”

“不会计较的,你放心吧!”

“嗨!那是你不知道,这矿上人解决问题,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其实心里都没啥,你回去就安安心心过日子。”

“谢谢大叔!谢谢大妈!”

一场你死我活的矛盾,被化为乌有。苍穹煤矿很快恢复了平静,大家各就其位。只是在市场东头,靠近一座大土山的地方,一辆挖掘机,两辆拉土车,“轰隆隆”地夜以继日在工作。

人们憧憬着矿上新楼房的模样。

轰隆隆的挖掘机真厉害,没几天功夫,就将市场东边的小土山夷为平地。原计划是盖五栋楼的,现在能盖六栋。这么大的场地,让矿上人都看到希望,有人呼吁矿上让大家集资盖楼,让全矿想住楼房的人,都能住上楼房,这叫安居乐业。当然这种集资是采取自愿,不想住楼房的,就住平房。反正地窝子是不能住人了,住在地窝子的矿工,要强行买楼房,将地窝子夷为平地。人人都知道楼房比地窝子好,不用挑水,不用去很远的公共厕所。用水和上厕所,是地窝子人生活的两大难题,一旦住进楼房,这两大难题就解决了。所以,这一呼吁,得到大部分工友们的支持,很快提议就上了常委会。

这是好事,领导们一致同意盖六栋楼。

纪红云的爹娘,看矿上一切都正常了,女儿也恢复了正常,就急着想回去,毕竟农村的活计多,庄稼也要有人照看。纪红云看出爹娘的心事,不再挽留他们,眼看就要种冬小麦,爹娘的秋收还没完成,把庄稼烂在地里也不是个事,那毕竟是爹娘一年的血汗,自己也于心不忍。孩子们和小黑很熟悉了,有小黑在也能给娘仨壮胆。

高原很聪明,害怕小黑被人毒死,就训练它,让它不要吃外人的东西。狗是通人性的。小黑还学会了很多技能,都是高原从书上看到,才拿来训练小黑的。

纪红云送走爹娘,心里又空落落的,但没办法呀!自己摔倒自己爬,这世上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自己这没有灵魂的日子,还得慢慢地熬,熬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就好了。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日子也一天天好过起来。现在就是好的开始呀!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

生离死别,让纪红云久久不能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走出来,她努力地活着,但孤儿寡母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医治好了高原的先天性心脏病,让高原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

高二去世的第二年,纪红云给儿子高原做了心脏手术。手术很成功,孩子的病好了,她心里的愁云才散,心情豁然开朗,她特别感激省人民医院的医生,他们个个医术精湛,救了高原。她更感谢高二,高二给了她一份责任、一份当母亲的幸福,如果没两个孩子的话,她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孩子们唤醒她的责任,她不管怎样的悲伤,只要看见孩子们,一切的悲伤都化为泡影。

纪红云知道这是生死之间的信任,因为信任她,高二才忍心去了另一个世界里,要是她不把孩子们照顾好,她就对不起高二。感谢高二给她留下了孩子,给她留下了活下去的理由和责任,更感谢高二用生命换来儿子高原的医疗费。没高二的抚恤金,孩子的病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等到他们攒够昂贵的医疗费。每每想到这儿,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是高二把他的命给了高原。

什么是爱,爱是无言的奉献。纪红云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带着两个孩子过好,让孩子快乐成长、健康平安。这样她才能对得起高二的在天之灵。

每天,纪红云都要给高二上一炷香,然后给他敬一杯酒,他最爱喝酒。高二活着时,每次下班回来,都要喝一口酒来驱寒。在井下工作的人,身体里有一股寒气,升井之后,都喜欢用酒来驱寒。虽然现在高二不在了,但他这一爱好一直在纪红云心里延续着,她知道他还活着,就活在她的心里,她闻到屋里的酒味,就像闻到了他的味道一样。

吆五喝六的划拳声混杂着酒菜味,常常从左邻右舍飘出,弥漫在家属区的 上空。

生活在寂静的矿区,男人们都爱喝酒,喝酒是男人们的享受。矿上人为了和 领导们搞好关系,男人们常常把领导请到家里,让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再做几 道合口味的菜。领导被招待好,他们在井下的工作也好干。谁家要是能把某领导 请到家里,把领导招待好,这个人不仅会有一份相对轻松的工作,也能在矿上抬 起头走一回。

纪红云不知道这酒桌上的猫腻,很不愿意听见从左邻右舍喊出来的划拳和喧 闹声。别人的热闹,更加将他们孤儿寡母衬托得冷清和可怜,她甚至于很害怕听 到这种喧闹。

星期天,纪红云上早班,下班回家之后,照例给高二上香、祭酒。她看着高二 的遗像,高二就冲着她含情脉脉地微笑着。以前,每天下班,只要高二没事,便会 带着她去乡党家和要好的工友家坐坐。华灯初上,他们从别人家里出来,在鹅黄的 路灯下,对视一笑,鹅黄的灯光和他的浅笑,总能温暖纪红云。他们携手往回走, 看着路上的影子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当时平平常常的事情,不觉得幸福,可过后 尤其是高二去世后,她想起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夕阳,冬天的雪,都总伴 随着高二的笑意,还有高二的怀抱和吻,给她留下的都是幸福。她努力地想留住有 高二的记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都快要忘记这种温暖和幸福了。

时间在治愈她的伤,缝补着破碎的家,也让高二从她的记忆里慢慢抽离。

她看着高二的遗像,高二也在看着她,她伸手想抚摸心上人的脸,可冰冷的 相框把他们隔开。一层薄薄的玻璃,却是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一个小小的木框, 困住了高二也困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