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特务连

第15章

进得门来两侧是相对的六间厢房,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上房。他将我让进上房的左手一间,屋子很大、粉刷的颇为精细,里面贴墙盘着一方大炕,炕头的空隙里放着一个漆成黑色的平柜,柜面上有许多妇女常用的化妆品,门侧靠墙壁是一个写字台,台面上是一个组合式收录机,写字台的对面摆放着一个大立柜,和炕相对的墙壁一侧的缝纫机上的彩电摇摇欲坠。最醒目的是贴在炕墙上的奖状“光荣万元户”“光荣储蓄户”“光荣纳税户”,总之全是光荣的。金生显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比过去略显黑些,额头上添了几条皱纹。寒暄过后我瞅着他的帽子说:

“这帽子你戴上似太老气些。”

“哎,我戴上暖和就行了,给别人看么好看浪啥呢?”

话不投机,我连忙言归正传:

“几年没见,你老兄还发了,结婚没有?”

“还没有,不过人已经有了,说起来你也知道,就是在你村上学时比咱们低两级的周小娥。”

他乐滋滋地告诉我。

我也有意逗他:“周小娥,那可是咱校当时的一朵花啊!”

“哼,当时还算稀罕,可现在比她漂亮得多着呢!”

他又不屑地回答我。

“啥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呢?”

“鬼才知道,我正准备跟她娃吹呢,先看她模样还可以,跟我订了婚,还整天跟”自乐班“唱戏呢,我爸我妈气得很,整天在我跟前说戏子没好货,咱万元户家咋能要个唱戏的呢,咱也知道:书房戏房,日娃的地方,劝她算了,再甭唱了。还不听,还要到剧团去唱呢,要唱一辈子。”

“咦,唱自乐班有啥不好呢,听说一晚上能挣十几块钱”。

我并未表示突然,只是借力打力。

“哎,咱万元户稀罕那几块钱呢,我爸说了,刘家的儿媳妇要是个戏子,那就丢了八辈子人了。我那天卖布不是近百元的净落,叫她来跟我摆摊子,死活不干,跟我闹翻了还说要离婚呢,没有这么便宜,三千元白花了,娶到的媳妇买到的马,由人骑来由人打,反正结婚证在我手里呢。”

“何必呢,你认识她时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学戏的”。

“知道,我是看她娃还长得心疼”。

我恍惚觉着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尘封多年的出土文物。十年,在人的一生中是短暂的、又是漫长的。它短暂到弹指一挥间,使人感觉到无所作为的悔恨;可又漫长到零敲碎打,使生活的风雨剥蚀掉一个人的灵魂。但历史应该是公平的、它前进的车轮驶过后泛起的腐朽的沉渣绝不应该成为时代和生活的宠儿。

“捆绑不成夫妻,有竹何愁无凤。何况你万元户家道富裕,生活兴旺,何必勉强呢!”

“我,我也想算了。反正我把娃的头道面都给收了,她爸再想粜白面也不行了。可她还越来越不像样子咧,她倒跑到政府打离婚去了,丢我的人呢,我知道都是李青光喔老流氓挑拨的来,白天晚上到一块,哪来的好事呢。咦,前天晚上不是在你们村吗,听说他两个又睡一块去了”。

“这,没有,绝对没有”我好似在听天方夜谭。

“哎,你回去打听一下就知道咧,其实我早就不想要她了,只是太便宜了喔老流氓。还到我跟前手指舞指的,叫我把喔老骚情溜了一顿”。

我一惊,“怎么,你把腕头子李打了顿?”

“打了,现在还在县医院住着呢,小娥她爸还上手呢,我这一回跟他没个完,我不要她喔卖X女子了,可我的三千元他得如数给我,再骚情我给他娃头上糊屎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刘金生炫耀的说: “慢走哇,有时间咱俩再好好谝谝,喝上几蛊,反正这年头咱万元户咱啥都不怕”。

我骑上车顿觉两腿乏困无力。天变了,雾蒙蒙,灰沉沉的,西北风缓缓吹拂但寒气逼人,我没走几步便觉下颚冰冷,用手一捋,落下许多白霜来。我急忙向县医院驰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腕头子”李所在的病室。

果然被打得不轻,右腋下的三条肋骨被击断,正在输液。我进屋时,室内只有李周师徒俩,正在推扯着什么。一问,原来是前天晚上的演出费,除给乐师和其他演员外,尚余的三十块钱,“腕头子”李一分不要,小娥对我说自从她搭班后,李老师从没收过演出费,全都归她了。说完又羞愧伤心地倚靠在床角落泪。“腕头子”李虽然伤痛,但还很乐观,招呼着我: “十一弟,来,这边坐,你去过了吧,咋,说不成?”

“不用说了,我死也不跟他了”小娥突然爆发地转过身来:

“李老师,十一哥,我已把刘金生认清了,他万元户缺啥呢,就是缺一个大活人当摆设,他压根儿就没有把我当爱人,他坑人的心狠着呢,法儿也毒着呢!”

“瓜娃,快甭说瓜话,金生也是一时糊涂” “腕头子”李忙劝说着小娥。又回过头来给我说:“昨天我去接小娥演出,正好金生和小娥他爸吵嘴,话说得相当难听,是我一时气愤不过说了他几句。好家伙,人家给咱来了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左掏肝右掏肺,最后一个黑虎掏心,想你老哥能经得住这几下么。我的一帮徒弟不服,要找刘金生算账,你老哥我糊涂一世,可也聪明了这一回,我劝住没让去,咱为啥呢,为小娥好呢。”

我简单给他说了去刘家的情况,尔后我们俩便默默地吸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