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清水塘前思故人
盛情难却，萧潇只得端起杯子，与董芝兰对饮起来。付春华则在旁边喝着饮料，陪着他们。多年未见，三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尽情畅饮。渐渐地，董芝兰已有了几分醉意，脸颊绯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而萧潇却依旧神色如常，毫无醉意。
夜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大地上。付春华起身去开来萧潇的车。萧潇小心翼翼地扶着董芝兰，将她送上车。
“我先送芷兰去南华宾馆，再开车送你去你要去的宾馆吧。”付春华轻声说道。
萧潇笑着点头同意。车缓缓抵达南华宾馆，萧潇帮着付春华将董芝兰送进房间。安置好董芝兰后，两人回到车上。
付春华轻声问道：“你准备去找个什么样的宾馆？我送你过去。”
“一般的三星级就行。”萧潇随意地回答。
付春华忍不住取笑他：“你一个堂堂司局级的大组长，就不能住好一点？”
萧潇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睡个觉，何必那么讲究？”
付春华不再多说，随手将车开到一家宾馆。她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好，等萧潇下车后，将车钥匙交给他，说道：“好，我打车回家了。你好好休息吧。”
付春华站在马路上，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萧潇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愣了片刻，随后开好房间，却没有立刻进去。他重新走出来，在寂静的街上信步而行。此时的他，毫无目的地，只是因为毫无睡意，便想在外面随意走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清水塘民国民居风景区。鬼使神差般，他下意识地信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片充满浓郁民国风情的民居，错落有致的青灰色建筑物，在月光的轻抚下，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仿佛穿越回了半个世纪之前。萧潇缓缓踱步，周围的一切如梦如幻，月夜星空下，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给世间万物都罩上了一层蝉翼般的薄纱，一切都变得恍如隔世，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久远的岁月。这种扑朔迷离的时空错觉，让萧潇的记忆瞬间被唤醒，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与眼前的现实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与重合。所有琐碎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快速飞旋，然后飘出脑海，附着在这些实实在在的物体上。萧潇的意识渐渐恍惚起来，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梦游者，在自己的梦境中徘徊，寻找着那些丢失已久的珍贵东西。在这种如梦似幻的情境里，他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强烈。记忆碎片与现实景物不断撞击，那些深深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再一次悄然苏醒……
1967年深秋，长沙清水塘。
彼时的清水塘，破旧的民居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其间还夹杂着各家各户自行搭建的简陋屋子和棚子。狭窄的弄堂如同蜘蛛网般七拐八绕，时不时有一只野猫从角落里窜过，或是从某个门洞里突然跑出一只狗子，仰着头对着人狂吠。一汪臭水滩上漂满了令人作呕的杂物，散发着阵阵刺鼻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一个头戴军帽，身着军装，腰扎皮带，斜挎军用书包，袖子上戴着大红袖章的小伙子，正一脸茫然地站在这片混乱的区域中。他已经在这里转了很久，仿佛迷失在了一个迷宫里。
这个小伙子便是严萧潇，他在北京的大院里长大，看惯了坐北朝南、四四方方的规整城市结构，面对眼前这片杂乱无章的景象，他彻底陷入了迷茫。他在里面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之前，他也曾试着向路人打听询问，可那些被问到的男男女女，操着浓郁的湘音给他指路，对他来说，却如同问道于盲，毫无用处。这里所谓的门牌号，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几乎毫无意义。看起来，他已经彻底绝望了，站在那里，焦急地抓着自己的头皮。此刻，他仿佛被困在了蜘蛛网的中央，如同一只被网住的虫子，除了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再也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来摆脱困境。
“严萧潇。”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于严萧潇来说，这声音犹如天籁之音，美妙动人，瞬间让他看到了摆脱窘迫的希望。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只见张燕霞正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
“张燕霞。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激动地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张燕霞轻轻挣脱他的手，低下头，略带羞涩地说：“你干嘛。这是我家门口，叫人看见不好。”
严萧潇急忙摘下帽子，深秋的长沙，竟让他急出了一头汗。
“对不起，我忘记了。”
“你好傻啊。这地方就这么大，还有地址门牌号，你居然找不到我家。”张燕霞忍不住嘲笑他。
严萧潇用手指着周围，画了一个圈，无奈地说：“地址和门牌号哪有用啊？你看看这些房子，还有这些七拐八拐的，胡同不像胡同，弄堂不像弄堂的弯弯肠子，绕得我晕头转向，怎么找得到？”
“你不会问吗？”
“问啦。我问了好多人，可他们说的湖南话太难懂了，我一句都听不懂。”严萧潇一脸可怜的无辜样子，惹得张燕霞又笑了起来。
“你家到底在哪儿？”
张燕霞指着前面一个狭窄的、弯弯肠子般的入口，说道：“从这里进去，再绕过清水塘，在对面那里。”
严萧潇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可那里我刚才进去过好几次了啊。”
张燕霞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傻样儿。跟我来。”
张燕霞轻盈地闪身进了那个入口，严萧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七绕八绕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张燕霞领着他站在一栋民国风格的小洋楼前，摊开双手，笑着说：“到啦。”
……
严萧潇静静地站在一栋小楼前，目光呆呆地凝视着它。这是梦里的那栋楼吗？不，虽然很像，但绝不是他魂牵梦绕的那幢。梦里的楼饱经岁月沧桑，没有这样崭新，斑驳的墙体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长满野草的墙头和屋顶的青瓦缝隙，都诉说着时光的故事。那些雕花的窗棂残缺不全，上面原本的彩色玻璃也变得七零八落。楼里住了好几户人家，嘈杂的人声和各种各样的气息弥漫其中。而眼前的这座楼，安闲宁静，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院子里弥漫着和谐与清新的气息。可为什么，萧潇却总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总觉得这座楼在某个记忆深处出现过？
他忽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桃花江，那座挂着“霞姑绣坊”的小楼，除去立在江上的四根角柱，上面的部分和眼前这座竟一模一样。严萧潇仰头久久凝视，看见三层楼上有盏灯亮着，不禁自言自语：“原来是霞姑的家。”
他缓缓转过身，沿着原路慢慢走了出去，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