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该走的是我
年仅 6 岁的珏珏表现得异常平静和懂事。苏齐芳张了张嘴,忍住没再说话,牵着珏珏走回自己房间。严萧潇开始换衣服,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他料定是孔丹萍进来了。还没等他回过身,孔丹萍已经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你可以不走,我和他没有法定关系。你是这个家里合法男主人。”
严萧潇没有转身,却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回答:“我应该尊重当年的约定。何况他需要一个和你还有家人交流的空间,我在这里不合适。”
“我可以和他去外面谈一下。”
“不,我离开,他留下,你们好好谈。无论什么决定,我明天都会在民政局等你。”
“孩子别带走了,很晚了。”
“没事。珏珏很懂事,她不会怕,我出去打个车直接送到蓝田坝罗玉国妈妈那里。你出去吧,我知道你们什么也没说过,别让他尴尬。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
孔丹萍放开严萧潇,开门退出房间又关上门。严萧潇感觉到自己背后一阵凉意,他知道那是孔丹萍的泪水。他很快穿好衣服,拿着刚才来时的箱子走出门。看见珏珏已经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苏齐芳身边。严萧潇朝她招招手,珏珏跑到爸爸身边。
他拉起女儿的手,微笑着对孔健夫妻说:“爸妈,我先走了。你们二老保重。” 又对孔丹萍说:“丹萍,我明天在民政局等你,你们好好谈。” 再低下头对女儿说:“和大家说再见。”
珏珏朝所有人挥挥手:“外公外婆再见,孔妈妈再见,叔叔再见,超超再见。”
严萧潇拉起女儿打开门。超超却挣脱苏齐芳的手,冲过来抱住严萧潇的大腿,大哭起来:“爸爸,你去哪里?爸爸你不要超超了吗?”
严萧潇温和地低下头,亲了他一下:“好孩子,爸爸会想你的,超超,你看……” 严萧潇指着欧阳剑,“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亲爸爸。去吧,叫一声爸爸。”
超超却哭得更大声了:“不,他不是,你才是我爸爸。我和珏珏妹妹的爸爸。”
严萧潇松开珏珏,弯下腰抱起超超,送到孔丹萍怀里,又低头亲了一下超超,低声说:“超超乖,爸爸会来看你的。” 说完快步走到门口拉起珏珏就走,听见背后超超声嘶力竭的哭闹声:“爸爸,你回来。爸爸,我要爸爸……”
严萧潇忍住悲痛,弯腰抱起珏珏走进电梯。此刻的他,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强忍住心中万千思绪,快速做出最后的思考。看看已经是凌晨时分,估计还没有出租车,便果断地抱起女儿,大步朝着三桥方向走去。珏珏依偎在父亲怀里:“爸爸,你放下我。珏珏可以自己走。”
严萧潇亲亲女儿的脸,温柔地说:“爸爸力气很大,爸爸抱不动的时候,珏珏再自己走。”
一对孤独的父女走在深秋的清晨,东方已经露出微白,天快亮了。大清早,严萧潇敲响了罗琴的门。
罗琴习惯早起,已经在为孙子星辰准备早餐。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哪个儿女回来了,一边唠叨一边去开门:“你们谁没有家门钥匙啊?每次回家就是敲门。” 打开门却愣住了:“珏珏?萧潇你怎么会突然带珏珏来啦?”
罗琴笑了,伸手就要抱珏珏。珏珏扑进她怀里,叫着:“罗奶奶,我好想你。”
罗琴抱起珏珏,对严萧潇说:“快进来啊。你在国外留学回来了?”
“回来了,罗妈妈。” 严萧潇走进来说,“珏珏,你让奶奶送你到房间再去睡一会,今天不上学了。”
罗琴看看他又看看珏珏,似乎明白了什么,抱起珏珏走进房间。不一会儿罗琴走出来:“已经睡着了。” 她给严萧潇倒了杯水,然后关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看你脸色不好。”
“我想躺一下。” 严萧潇垂着头,朝沙发上靠去。罗琴忙扶着他:“别躺这里,去房间吧。我扶你去玉容房间先躺一会,珏珏在星辰小房间,你没地方睡。”
罗琴扶着昏昏沉沉的严萧潇走到房间,让他在床上躺下。严萧潇迷迷糊糊地说:“我好累,头好痛,心里难受。”
罗琴猜想他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事才会变成这样。认识严萧潇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罗琴心里一阵疼痛,她很喜欢这个男人,不仅像对自己孩子那样喜欢,也明白女儿迟迟不肯找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罗琴不由自主地坐在床沿,轻轻抱住严萧潇的头:“萧潇,出什么事儿了?心里不舒服你就说出来,罗妈妈在这里。”
她像母亲一样把严萧潇抱在自己怀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儿子比萧潇还大两岁。严萧潇感受到一种母爱般的温情,悲痛瞬间袭来,竟然像孩子一样搂住罗琴哭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究竟为什么?我心爱的人要离开我,我顾念的人要离开我,现在我以为可以相知相爱一生的人,我却不得不选择离开她。谁能告诉我,是我错了吗?我又错在哪里?”
罗琴望着悲痛欲绝的严萧潇,心中疼惜不已。她轻轻伸出手,想要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然而,当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面颊时,她吓得赶忙缩了回来。
“啊呀,怎么这么烫?萧潇,你在发高烧了。不行,这样可不行。”罗琴心急如焚,连忙起身打来一盆凉水,将毛巾浸湿后,轻轻敷在严萧潇的额头。随后,她又倒来一杯开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严萧潇,把水杯递到他嘴边,轻声说道:“萧潇,来喝点水。”
严萧潇昏昏沉沉地在罗琴的照料下喝了些水。罗琴将他安置好,坐在床边守了片刻,心中暗自思忖,家里既有病人,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自己一人实在分身乏术,小孙子还得送去幼儿园,这可如何是好?思索再三,她决定走到客厅去打电话。罗玉国出于对家里的担忧,租下这房子后便安装了一部电话。罗琴拿起电话,犹豫着是该通知儿子玉国回来,还是叫女儿玉容回来一趟。玉国和萧潇既是同学,关系又十分要好,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在照顾病人和孩子方面,终究不如女孩子来得细心。于是,罗琴最终选择给女儿打电话。
罗琴拨通了江重厂金工车间的电话。“喂,是金工车间吧?麻烦找一下罗玉容。”
“你找罗主任?稍等。”接电话的是车间统计员楚濂。楚濂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去找罗玉容。如今的江重厂,早已不复当年的热闹与辉煌,曾经热气腾腾的生产场面已不复存在。厂里效益每况愈下,产品老旧,难以适应市场经济的浪潮,设备陈旧,技术也十分落后。大部分老工人已经退休,年轻工人则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有技术的纷纷选择辞职跳槽,另谋高就;有点门路的干脆辞职下海,投身商海。剩下的工人不足三分之一,其中多数人或是无奈,或是能力有限,又或是别无他路,只能在厂里混混日子,等着拿工资,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坚守岗位,认真工作。
全厂能够正常运转的车间所剩无几,原本近20个车间,如今已关停大半,只剩下六七个车间还在勉强维持。这些车间也不过是生产一些零配件,用以补充那些勉强售出后出现问题、需要更换零件的整车罢了。别说出整台的汽车起重机,就连厂里前几年组装好的产品,至今仍有许多积压,无人问津。金工车间便是少数还在运转的车间之一。罗玉容在两年前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她技术精湛,人品出众,在青年机工中堪称凤毛麟角。她本有机会离开这个半死不活的厂子,哥哥罗玉国几次提出,要把她调到蓝田坝的江州化工厂,彭晓雅几年前就已去了那里。可罗玉容却执意不肯,宁愿守在茜草坝这个衰败的厂里,罗玉国实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楚濂终于找到了正在亲自操作磨床的罗玉容。罗玉容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机器,一边严肃地批评旁边的女工:“小朱,你看看你干的活?这样的东西怎么能过关?你用的是磨床,要打磨零件的镜面,必须达到部颁标准,两个零件的摩擦面才能有最佳系数。你瞧瞧你磨出来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你到底在干什么?”
那个女工低着头,嘴里嘟囔着:“我来上班就不错了,好多人都在宿舍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