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痛断肝肠哭工友
严萧潇听闻，猛地站起身，“咣当”一声，将面前的一杯茶打翻在地，茶水肆意流淌。刹那间，他明白了那些异样目光的来源，也懂了小师妹话语中的深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场重大事故竟会牵扯到自己，而且是以如此难堪的方式。
董芷兰关切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询问：“萧潇，你没事吧？”
杨队长也在一旁，小心地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曹科长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杨队长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实在抱歉，我不太了解其中的内情。若是如此，我觉得严萧潇同志还是不要直接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了吧？以免大家都尴尬。”
严萧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杨队长，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个案子我还是希望深入参与调查。我说说理由，如果你们公安部门觉得不合适，可以等部里调查组到了之后，我直接向调查组申请。”
杨队长摊开双手，示意他继续说：“你不妨说说看。”
“第一，这场事故显然与这座大型燃气式化铁炉的结构和冶炼方式密切相关。目前，除了调查组派来的专家，最了解这两点的，可能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如今被列为嫌疑人的孙连仲，另一个就是我。他是车间唯一的技术员，而我是实际操作过这座化铁炉的班长和工段长，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台炉子，包括派来的专家。他们只知晓这个型号化铁炉的设计和理论数据，而我熟悉的是这台具体炉子的实际情况。第二，有人怀疑这次炸膛与投放的稀土有关。我曾是炉前处理稀土的操作工，有着超过5年的经验，即便是孙连仲，在这方面也不如我熟悉和掌握这些数据。当下，我最有资格判断产生爆炸时铁水的成分，究竟是否包含了其他可能引发爆炸的物质。第三，杨队长也说过，原本推测是炉内气压超高引发炸膛，我并不反对这个推测，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设备出现故障，导致大炉在并未超压的情况下发生炸膛。我早已声明，我在这台化铁炉上工作多年，对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也非常清楚这台化铁炉的状况。这三条理由足以表明，调查这个事故，绕不开我的参与。”
严萧潇看着杨队长，又接着说：“你们担心的是，孙连仲恰好在事故发生的时间段离岗，而且偏偏就在我家里，而我又不在家……”严萧潇停顿片刻，还是决然地说了出来，“你们怀疑他和我的妻子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担心我会感情用事，从而影响我的正确判断，对吗？”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严萧潇突然提高了声音，情绪几近歇斯底里：“可你们知道被炸死的是谁吗？那几个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又是谁？他们是我的兄弟，师兄弟！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他们死的死了，伤的可能会残废！还有我三个师傅，那都是手把手教会我技术的师傅啊。他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该不该还给他们一个公道？还有这个该死的孙连仲，你们知道他和我什么关系吗？哥们，铁哥们！我拿他当亲哥哥，他居然跑去睡我的老婆？我真想抽他！可是，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去故意搞破坏？这个事故他有推脱不掉的干系，但和破坏无关。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严萧潇说完，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门被他重重地摔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门上的玻璃被震得沙沙作响。
董芷兰呼喊着他的名字，急忙追了出去：“萧潇，萧潇，你去哪里？”
远远地，传来严萧潇冰冷而坚定的声音：“我去看师傅和师兄弟。”
“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曹科长看向杨队长，无奈地说道：“对不起啊，杨队长，你看这件事下一步……”
“我们继续勘察现场吧。我同意严萧潇同志的三条理由，这件事你也向厂领导汇报一下。等他冷静冷静吧，我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这小伙子真不容易。”杨队长显然对严萧潇颇有好感，也十分同情他此刻的尴尬处境。
董芷兰追上严萧潇，两人一同朝着厂医院走去。董芷兰一边走，一边轻声劝慰：“萧潇，你别太激动。我完全能体会你的感受，说实话，我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懵住了。你先别管那些个人的事情真相，先帮我弄清楚爆炸的真相吧。”
“师姐，我知道该做什么。你告诉我，爆炸的时候丁前进在什么地方？”严萧潇突然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问道。
董芷兰愣了一下，面露迟疑之色：“照理说，他应该在车间，而且理应在现场才对，毕竟他在车间值班。可是……”
“可是他肯定不在现场。车间开炉时，值班车间主任在有值班工段长指挥的情况下，可以在办公室值班。但如果没有安排值班工段长和具体的炉前指挥者，那么这个值班主任就应该坚守现场。丁前进要是在现场，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可他和孙连仲一样安然无恙，这就说明他不在现场。那他究竟在哪儿？”严萧潇的语气愈发严肃，目光紧紧盯着董芷兰。
董芷兰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那么，事故发生的时候，可以说没有一个管理者在场。无论引发爆炸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管理混乱已经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严萧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董芷兰又何尝不知呢？这些年来，国营企业内部管理混乱不堪，干部尸位素餐，工人纪律涣散，生产秩序混乱，产品质量下滑……诸多问题层出不穷，如今的江汽厂早已不复前几年的辉煌。董芷兰接手车间副主任后，连工人的上班满勤都难以保证，几乎谁也指挥不动。若不是还有几个老骨干工人自觉坚守岗位，恐怕工厂早就彻底瘫痪停产了。
这次开炉，是为了厂里一台65吨起重机的配重。好不容易拿到一台订单，各个零部件都已凑齐，万事俱备，只差一个铸铁配重。董芷兰一个个上门去请砂型工，可他们都不肯来，最后还是她自己完成了砂型制作。可开炉总不能靠她一个人吧？她好说歹说，才请动大炉班的师傅们。他们还都说，这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要是丁前进来请，他们绝对不会答应。
结果……想到这里，董芷兰不禁眼眶泛红。也难怪严萧潇如此怒火冲天，他们之间的情谊，是在1500°以上的铁水熔炼中铸就的。同门师兄弟如今死了两个，重伤两个，三个师傅还躺在医院里，他的心，此刻定是在滴血。
严萧潇站在隔离病房外，透过玻璃，望着里面躺着的两位师兄。任远比他大两岁，小李子比他大一岁。医生刚刚告知，任远的一条腿没了，爆炸发生时，他被一股高温铁水击中，整个人被冲到了车间门口。如今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看运气。小李子的情况稍好一些，因为他在后面负责加料，没有被爆炸直接冲击，却被倒塌的卷扬机砸中头部，造成严重脑震荡，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严萧潇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走廊的墙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董芷兰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温柔地劝慰道：“萧潇，别这样，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来做。你要帮师姐，现在师姐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严萧潇的肩头仍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墙壁，声音低沉地问道：“找到李刚和腾宏发的遗体了吗？”
“没有，他们距离爆炸中心实在太近了。”董芷兰声音哽咽，“我和医护人员同时赶到，只找到了三位师傅，任远、小李子，还有浇铸工小杜和小赵。天亮以后，在靠近大炉的废墟中，找到了李刚的安全帽和腾宏发的一只石棉手套，我已经交给了杨队长。”
严萧潇强压着满腔的悲愤，忍住泪水，缓缓转过身：“走吧，我去看看几个师傅。”
“好。朱师傅可能离爆炸点较近，伤势较重，伤在胸部和脸部，好在他当时戴了头盔和口罩，脸部伤势不算特别严重。铁水把他胸口的石棉工作服烧穿了，胸部受到灼伤。李师傅应该是站在车间门口，被冲击波击中后甩了出去，磕在了废铁料堆上，腰椎脱臼，扭伤严重，不过其他并无大碍，人也很清醒。两位师傅都在重症病房，张师傅在他们隔壁，情况不太乐观，应该也是距离较近。不过他很可能当时蹲着，所以创面不大，但头部撞击严重，目前还没有醒过来。”董芷兰简要地介绍着三位师傅的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