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喜忧参半进退难
她深知,此一去,自己的命运或许将彻底改变。过去那个生活在阴霾中的张燕霞,将如旧梦般渐渐远去。从这一刻起,一个全新的张燕霞,即将在新的世界里绽放光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再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更不知道是否还会记得这里的人和事。等待她的,将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崭新生活。
张燕霞默默地在心里为那个藏在心底,始终忘不掉的人祈福:箫潇,我终于要离开了。这一次,我走得太远太远,恐怕此生真的无缘再见了。我只能衷心地祝福你,愿你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那个永远忘不了你的霞妹子,会在大洋彼岸,年年为你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
1978年初春,江州的茜草坝,阳光轻柔地洒在这片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在严箫潇已然下定决心请假回北京复习,满心期待着参加明年再度开启的高考之时,命运的转折悄然降临——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翩然而至。
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厂区染成了暖橙色。下班的铃声响起,严箫潇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迈向厂门口。就在这时,门房大爷高高举起一封信件,扯着嗓子大声呼喊:“严箫潇、严箫潇,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声音清脆响亮,刹那间,整个厂区都回荡着这一消息,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严箫潇。
“恭喜啊,严箫潇!”走在他身旁的李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眼中满是真诚的祝贺。“严箫潇,你是不是该请大炉班的师兄弟吃顿饭?以后你可就是大学生啦,再没机会和我们一起混日子咯!”
任远也在另一边打趣道:“就是就是,这顿饭可不能少!”
严箫潇伸手接过那封通知书,看清是江州大学发来的瞬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面对师兄们善意的玩笑,他只能强打起精神,笑着回应:“成,我请客。这样吧,明天星期日,咱们过江去,我请全组的师傅和师兄吃饭!”
他的师傅张玉英连忙劝阻:“不行不行,太破费了。咱们组十几个人在饭馆吃一顿,不得花上百把块?你小子一个月工资才32块,秦颖还怀着孕,正需要营养,得吃好点。你请客得花三个月工资,这怎么行?还是在家吃吧,就在你那院子里。师傅过去给你帮忙烧菜,这样既省钱,又自在。”
李刚也附和道:“张师傅这个点子好,哥几个还能多喝几杯。要不要再把王谦、胡胖子他们也一起请来?弄两桌,你那小院也摆得下,最多和左右邻居打个招呼就行。”
“打什么招呼呀?都是一个厂的。严箫潇可是独一份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这是咱们全厂的喜事!就这么办了。我和李刚去分头请人,把董芷兰和付春华,还有你两个小师妹叫来帮忙打下手。说是叫你请客,其实开玩笑的,我们凑份子请你才是正理,给你好好贺喜!”任远笑着又拍了拍严箫潇的肩头,热情洋溢。
严箫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他与师兄弟们相处得亲如手足,他们把自己考上大学,视作了集体的荣耀。然而,又有谁能真正明白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份心境呢?
严箫潇深知,江州大学在本省算得上是排名靠前的优质学府,在江州本地,口碑甚至不逊色于一些名牌大学。可对他而言,北大才是他从十几岁起就怀揣的梦想,那是一个充满无限诱惑与憧憬的殿堂。别说是江州大学,就算是在复旦和北大之间做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迈向北大的校门。可如今,这个梦想却因为看似与他毫无关联的政审,悄然远去,擦肩而过,这让他实在难以甘心。
严箫潇满心想着放弃这次录取,来年再考一次。他不信命运会一直如此捉弄他,他想要再和命运赌上一把。但他又不得不冷静思考,明年的形势会如何呢?明年的考题会不会更具难度?报考条件会不会更加苛刻?比如年龄限制,还会允许大龄考生报考吗?当然,最严峻的现实问题还是政审。谁又能预见明年对报考大学的政审会有所放宽?谁又敢断言,秦达鹏亲属申诉多年的冤案能够得到平反?
倘若,万一……只要这些未知的“倘若”和“万一”成为现实,那么,这一次的放弃,就可能演变成终身的遗憾。严箫潇不敢奢望还会有第三次机会,让他们这些老三届的初高中生参加高考。
严箫潇他们居住的那排小平房,是由几排仓库的最后一排改建而成的,大概能容纳五六对像他们这样新婚不久、尚未分到正式住房的青工。房子前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院子。听说铸工车间要为严箫潇举办一场庆祝宴,大家都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原本负责操持此事的张玉英,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女工去买菜,回到院子后便开始忙碌地收拾起来,本想着提前准备好一切。可没想到,李刚、任远等人也早早地带着几个男工赶来,他们手脚麻利地搭起了两张圆桌,几个人悠闲地泡上茶,打起了牌。
张玉英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们几个混小子,不帮忙这么早来干嘛?中午可不管饭,你们打算饿到晚上啊?”
李刚笑嘻嘻地回答:“没事,师傅,我们上食堂买几个馒头,您管水就行。难得哥几个凑在一起玩玩嘛!”
张玉英笑着说:“还能真不管你们?师傅给你们下面条吃!”
一整天,这个小小的院子里都回荡着欢声笑语。到了晚上,又加了两桌。也不知是谁,竟把李厂长和彭超碑主任也拉了过来。那些内招子弟加上铸工车间浇铸工段的青工,满满当当地坐了四桌。
严箫潇和秦颖在几张桌子间来回穿梭,忙着给师傅和师兄弟们敬酒。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大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男人们都喝得醉眼朦胧,相互搀扶着,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了。留下张玉英带着几个女人收拾残局。
秦颖走过来,心疼地说:“师傅,您忙了一天,太辛苦了,快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张玉英轻轻将她往旁边一搀,说道:“你别来,乖乖回屋躺着去。师傅我还想抱徒孙呢,千万别碰着他。”
这话臊得秦颖满脸通红。
董芷兰在一旁打趣道:“张师傅,您咋就知道一定是男孩,说不定是闺女呢。”
“师姐,您也来调侃我。”秦颖红着脸嗔怪道。
“都好,都好。你只要好好保胎,生下个胖宝宝,师傅我来帮你带。”付春华也凑过来逗她。
“张师傅,那您不上班啦?”
“哈哈,不上啦,我要给宝贝徒儿带孩子去咯!”张玉英笑着回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箫潇去哪了?不是在屋里躺下了吧?”
秦颖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喝得不多,好像送李厂长和彭主任去了。”
董芷兰说:“彭晓雅不是也来了吗?她陪彭主任回去就行啊。再说李厂长大闺女也在,还用箫潇送吗?”董芷兰的话语中,隐隐透露出一丝疑虑。
付春华则说:“他可能想自己去走走,我看得出来,严箫潇并不是很开心。”
秦颖点了点头,说:“是有点。他一心想去北大,是我父亲的问题连累他了。”秦颖的话里,满是内疚与自责。
董芷兰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也不尽然吧。这只怕也是我们这代人的命数,谁又能改变呢?”
付春华却反驳道:“命数?什么命数?我就不信。若是一个人敢于与命运抗争,谁又能说不能战胜命数?我就喜欢严萧潇这种不服输的精神。他一直不甘于自己的命数,不断用自己的努力去证明,命运是可以靠自己改变的。”
董芷兰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闺蜜,竟能说出如此深刻的一番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最了解严萧潇,是他的红颜知己,此刻才发现,自己远没有付春华对严萧潇理解得这般透彻。她忍不住多看了付春华一眼,心中暗自思忖,难不成自己这个闺蜜的心里,也给严萧潇留了一个位置?
付春华这番话,让秦颖心中的愧疚愈发沉重。自己身为严萧潇的妻子,是身边这些女性中与他相处最久的人,本应是他与命运抗争时,坚定站在身后默默支持的那个人,可如今,却偏偏背叛了他。秦颖不敢想象,一旦严萧潇知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反应。她不敢再想下去,独自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