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克胜应答一声,便打算闪出墙根,可赤裸着身子又如何见人?他急中生智,将手里的塑料盆扣在羞处,闪身出了放风场大门,顺着监室通道向着东窗口健步走去,小腿上那副镣铐也没来得及提在手里,肆意地散在脚下,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大响之声。就在他快要走到窗口的时隙,王超由窗口扔进了一张白纸,那张白纸像清明时节坟头飘扬的纸钱,左右摇晃、飘飘荡荡,很艺术地落在炕头里侧的被子上。王超的喊声突然充满了鬼魅之音:“过来,签字。”
王克胜问了一句:“王所长,那是什么?”
“宣判书,死刑。”王超回道。
“什么?”一直捂在王克胜两腿之间的塑料盆摔落在地,在地面戏剧性地弹跳几下,骨碌碌滚出老远。
王超看着他不雅的造型,说道:“害怕了?没事儿,临时死不了,你还可以上诉。”
放风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所长又吹响了哨子,所有的人都往监室跑。卷刃最后一个进屋,一只手拉着铁门的门鼻,咣当一声大响,把铁门带上了。须臾,二层走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监管所长趴在高窗上喊了一声:“四监室,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所长,到齐了。”卷刃大声回了一句。
哗啦一声,门插重新落下,所长疾步北去,紧接着又传来他的吆喊:“五监室,人都到齐了吗?”
王克胜的身子倚着厕所玻璃,脸色煞白,长伸着双腿,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态。他这种状态,或是被刚才的冷水冻出来的,抑或是被王超刚才的那通话吓出来的。他的身边堆积着一堆棉裤棉袄、秋衣秋裤,默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慢腾腾地开始穿衣服。穿衣服比脱衣服还要麻烦,特别是下身的衣服,他将裤腿脚绕过连接在一起的镣链,再一点儿一点儿地塞进镣缝。
监室内本来跟安静,除了他塞棉裤撩动铁镣发出的“哗啦”声,并听不到别的声响。每个人都面朝着正门窗口,在自己原有的位置静静打坐。王克胜坐在最后排的位置,所以并没有人看到他穿衣的举动,但他们都能听得到他穿棉裤的程序进行到哪一步了,半个小时以后,他发出的声响渐渐小了,囚室最终恢复了平静。
打坐的位置并不是乱抢的,其实很有讲究,老犯们都在前面坐着,后面坐着的都是刚来的新犯。王克胜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了,应该算是元老级的身份,但他就是不喜欢往前坐,一直坚守着最后面的这块阵地,把持着他永远不变的位置。这里很不错,做个小动作别人也看不到,最重要的是,打坐累了可以将身子倚着厕所玻璃休息一会儿,而这种感觉前面的人却无缘享受。
我也坐在后面,不过我可没有墙根可以倚靠,我静静地打量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心里暗暗的想,这些人齐齐整整的排排而坐,双腿盘膝,个个挺直了腰板子,泥塑一般墩在那里,看上去都像傻懵子。怎么都这么听话呢?早干吗去了?在外面怕是没人能管教的这么乖巧吧
放完了风,又开始坐监。没人说话,监室里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互不说话是各怀心事,这里毕竟不同于社会场所。他们都吊着心眼子,琢磨着身边的每一个陌生人。换个思路考虑,“狱友”是很另类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很难得的挚友。试想,在外面除了自己的老婆,一个人又能和谁一天二十四小时吃睡都在一起,而且一待就是一两年?或是老婆也做不到吧!你犯了什么事儿,他做了什么孽,倒是值得说一说,这是众囚徒的唯一寻求心里刺激的渠道。但是说了也就忘了,这种新鲜感并存在不了多久。
转眼到了晚上,看完电视又到了熄灯的时间。我和衣躺在被窝里,微闭着眼睛,默默地想着事情。我先想到了卷刃,想到了卷刃踢自己尻子的那一脚,想到了吃饭的时候,卷刃被何沈整的事儿。想到卷刃,我又不得不想到何沈。何沈表面上对我和和气气,却变着法的整我,我敢断定,今天卷刃踢我的那一脚绝对是他暗中授意的。
我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我已经看明白了,这里面也讲究自然法则,欺软怕硬,弱肉强食。我暗暗拿定主意,自己必须要强硬起来,不然,以后在这里绝不会有好日子过。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的脑袋嗡嗡直响,毫无睡意,我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铛铛铛”的钟声,整整敲了十二下,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我知道那是圆形大厅里的坐地钟敲打出来的响声,我进来的时候特别留意过,大厅靠近走廊的位置摆放着一口古典的大型坐地钟。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正当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隙,突然感到脑袋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以为又是那个卷刃打我,刚想发怒,却发现炕头站着的是何沈。
何沈瞪着我低喝道:“看什么看?起来值班。”我懵懵然地爬了起来,穿着拖鞋站到地面上,身子像根棍子一样笔挺着。我就这样一直站着,感到又累又饿,听到大厅里的坐地钟敲打了五下,睡在炕首的何沈突然高喊了一声:“起床了。”别看何沈身材不大,嗓门儿却高,一嗓子喊出来,把所有人都震得齐刷刷地坐了起来,干净利索地穿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