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钱龙说完这番话,目光又移向了我,盯着我的时候脸上挂上了一副喜悦之情:“你就是刘先生?”我报之一笑,点点头。他将手里的紫砂茶壶朝我一伸,“你喝茶吗?”
我瞅了瞅攥在他拳头里的茶壶,摇摇头,心里有了些不悦,这是他的待客之道吗?他这是严重鄙视文人。他笑着说道,“快屋里请吧!”
我们三个人一起进屋的时隙,安营又说了一句:“乾隆爷,你家的狗好像不行了。”安营这次长记性了,没有再称呼他“大爷”。
没想到钱龙又板起了脸,说话的语气冷冷的:“别叫它狗,它也有名字的。它叫‘春桃’。”既而,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晓得。有人给‘春桃’下毒了,想毒死它。”
我问道:“谁给春桃下毒了?”
钱龙嘬了一口壶嘴儿,给我们讲起了原因。
我喜欢“春桃”,它已经跟了我十年,从小崽子的时候就跟着我,这么多年和我相依为命,有了感情了。以往的时候,春桃一直住在屋门口的窝棚里,昨天夜里,我才把它拴到了门楼口。我家里空荡荡的,其实并没什么怕偷的,之所以把它拴在那里,是为了让它咬人。
为啥让它咬人?还不是为了墙头上的那些吊瓜嘛!吊瓜本来结了满满一墙头,却经常有人来偷,如今被偷摘得所剩无几。我曾打过110报警,人家警察说了,这种事儿我们不管。你若是怕偷,晚上就抱着被窝去看门;倘若嫌看门累得慌,也可以在墙根儿底下拴条狗。在农村,偷瓜摸果不算偷,摘几根吊瓜也算不了什么,所以警察根本就没把这种事儿放在心上。
奶奶的,还用他们说,说的全是废话。起初,我并没把春桃拴在南墙根儿,我舍不得它啊。但怎么样才能让偷吊瓜的人得到报应呢?思来想去,我想了个好办法。那天我去了村里的卫生室,买回了一些泻药,又跟卫生室的黄大夫要了一支废旧注射器。
回到家,我将泻药勾兑好,用注射器推进了墙头外面挂着的几个吊瓜里。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看,吊瓜果然又少了两个。我想,偷吧偷吧,屙死你们这些馋嘴的货。这样想着,我偷偷地乐了。
当天夜里,我悄声迈脚又去了村卫生室,我想那些吃了泻药的偷瓜贼一定屙得不成样子了,他们肯定去黄大夫那里问情况,这样,我也能晓得是谁偷了我的吊瓜。我乘着黑夜,在卫生室旁侧的墙根处潜伏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二铁躬着腰、捂着肚子、一脸苦相地进了卫生室。我听见黄大夫问他:“怎么了?”
“屙肚子。”二铁回道。
“你是不是吃了啥不好的东西了?”
“没有啊!今晚喝的吊瓜粥啊!”
黄大夫皱了皱眉头:“哪儿弄的吊瓜?”
“这个嘛……”二铁吞吞吐吐。
“你说实话,不然这病找不出原因。”
“偷的钱龙家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大夫恍然大悟。
“怎么了?”二铁问。
“你就庆幸吧!多亏钱龙来我这儿拿了点儿泻药,倘若他去集市买些耗子药,这会儿你怕是早就死翘翘了。”
二铁也大悟:“这个老瘪犊子,明摆着害人啊!我饶不了他。”二铁说着,拔腿就往外走。我害怕啊!这个二铁可不是个好东西,村里出了名的无赖,他长得人高马大,魁肥健壮,而且不止一次揍过人,他也是派出所的常客。我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上了年纪,手脚不听使唤,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要是前几年,我肯定不怕他,就他那样的无赖,我一个人能抱摔俩。当年在社会上混的时候,人家都叫我“皇帝爷”,我这个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我往家跑的速度飞快,这是我瘸了腿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了,估计是横冲直撞,不然,就不会冲撞开在巷口接住尾的两条狗。狗接住了尾就像是牢牢焊在了一起,能被我冲撞开是很稀奇的事儿。
我着急忙慌地跑回家,反锁了院门屋门躲进了炕头上的被窝。又觉得不放心,重新起身去了院子,将春桃拴到了院门口,再次回了北屋插好了门闩。
这个时候,我听见春桃叫得很厉害,伴随着院门“稀里哗啦”的响声,还有个犀利的呼喝声传过来:“姓钱的,你给我出来,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下药害我,这回儿我饶不了你。”这个无赖,简直是不讲道理,明明是他偷吃我的吊瓜,反而来找我的不是,还有天理吗?我心里这么想,却是敢怒不敢言,我能怎么着?我打不过他,而他却会毫不客气地揍我。无赖就是这样,敬而远之最好。
后来,我听到门不响了,春桃却叫得更厉害了。我猜想二铁肯定是将门板推开了,而且已经进了院子,却被春桃堵在了门口。春桃真仗义,保护主人决不含糊,我听着它“嗷嗷”的狂吼声,就知道它肯定是拼了命了。后来,春桃不叫了,二铁也没进来,院子里出奇的安静。我想二铁终究是没抵过春桃,乖乖退去了。但我知道春桃还好好的,因为我听到了它“汪汪”了几声,那几声嘶嚎,带着几分胜利的炫耀。
昨天夜里我是真害怕了,所以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事儿,我一直躲在屋里没敢出来。直到今天早上我走到门楼口查看,才发现春桃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这个毋须说,肯定是二铁下毒把它害了。我见这种情况,立马打了110报警。
我说:“我报警,杀人了。”
“你是谁?”警察问道。
“我是乾隆。”我说,“二铁把我家的春桃毒死了,你们管不管?”
“春桃死了?”警察的语气很是疑惑。
“是啊!你们快来,春桃死了,乾隆也不活了。”我说着就挂断了电话。他们给我重拨了好几次电话我也没接,我相信他们一定回来的。这帮家伙,偷瓜的事儿不管,两条人命总得管吧。
钱龙说完这番话,茶壶里的茶水也嘬完了,他含着壶嘴儿,狠狠吹了一口气。茶壶嘴儿就像一个哨子,被他吹得“吱吱”得响了两声,继而,从壶嘴里猛地弹出两根被水泡开的茶叶叶子,一根叶子不合情理地贴黏在他的白胡须上,顺着胡须滑稽地往下出溜;另一根则糊在他的鼻尖上,荡荡悠悠地滴着水珠儿。
那一刻,我看着他,犹如欣赏一个火星客,同时感到既惊又喜,眼前的这个怪老头,不但能整事儿,而且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说话也很有逻辑性。我突然开始感到庆幸,庆幸这次对他的拜访。我敢保证,他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还是个能讲出故事的人。
一直坐在我旁边的安营问了一句:“那条狗……不是,春桃不像是被毒死的,倘若是毒死的,应该口吐白沫,可春桃却没有这些症状。”
钱龙瞄了安营一眼,没说话。不得不说,安营分析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