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林七贤之嵇康传

第13章

说话之间,众人皆醒。早有仆僮递上山泉,漱过口,洗过脸,又端上干果茶点,阮籍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睡也睡了,如今也该走动走动了。”

众人道:“好。”

当下由嵇康引路,众人相随,往竹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忽阮籍立住道:“何晏此人如何?”

众人愕然,山涛笑道:“何尚书少好《老》《易》,能言玄理,有经国才略,于物理无不精通,嗣宗意下如何?”

阮籍不言,嵇康道:“不然,吾曾数次与何平叔共谈《老》(田》及《易》,然常觉其辞妙于理,不能折服。”

阮咸道:“此话怎讲?”

嵇康道:“平叔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又言:人生而有情,情发而为欲。物见于外,情动于中,物之感人也无穷,而情之所欲也无极,是物至而人化也,人化也者,灭天理矣。夫欲至无极,以寻难穷之物,虽有圣贤之姿,鲜不衰败。故修身治国之要,莫大于节欲。康与不同,以为,节欲需要得法,节欲应该得理,节欲可以养生,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向秀道:“何尚书之言固差;叔夜之意亦难苟同。所谓节欲,不仅有害,其实难以做到。以弟之见,倒不如享受生之欢乐,生之悲哀,此即享受人生,人生才可眷恋。反之,人虽活着,也就如木石、如尸居,虽长命百岁而又有何益?”

向秀言毕,后面王戎跟了上来,接着他的话道:“子期兄之言极是,以弟之见。得意则喜,见犯则怒,乖戾则哀,听和则乐,生育则爱,违好则恶,饥则欲食,逼则恐惧。凡此种种,不教而能,若论所云,即自然也。”

言毕,问身后山涛道:“巨源兄意下如何?”山涛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阿戎欲逼老夫开口耶?”众人一听皆大笑。

正说笑间,忽后面阮咸大叫起来:“各位快看。”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刘伶一人落在后面,正披发裸身,在一溪沟边洗澡,那一堆白肉,在太阳下油光闪亮,众人皆笑。

王戎过去,拾起他的衣物就走,刘伶见了,在后面叫道:“如此最好。”说毕从溪中爬起,也不害羞,一路摇摆,晃了上来,嵇康笑道:“伯伦裸奔,不怕遇人耶?”

刘伶道:“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帏衣,何怕之有耶?”

众人又说笑一会儿,及至刘伶穿毕衣服,嵇康道:“天已不早,还是回吧。”众人这才折身,寻原路而归。

不一刻,回到庄上,早有小厮将众人引人客厅,里面已摆上一桌筵席,菜肴甚是丰盛。众人依次人座,山涛年龄最大,坐了上首,依次阮籍、嵇康、向秀、阮咸、刘伶、王戎。有一小婢抱了嵇康刚生的女儿过来,与众人相见。夫人因月子未满,捎过话来,叫嵇康好生招待众位叔伯。

刘伶道:“若论好生招待,光这桌酒菜,自是不够的。”

阮咸打趣道:“不是有现成的。”说毕朝那位小婢眨眨眼,众人皆笑,嵇康笑道:“不可造次,不可造次。”

说笑间,众人早已动起筷来,刘伶率先喝下两碗,嘴里叫道:“好酒,好酒!”

众人亦不甘落后,便放开肚皮,你一碗我一杯,喝得十分畅快。时薄暮已至,早有仆人掌上灯来,又抬来两坛老酒,乃东吴会稽酿酒郎何酒仙所赠。嵇康平时舍不得喝,藏在酒窖下面,今日取出,与大家共享。嵇康即命小厮将酒坛启封,那酒原是多年陈酿,又密封得好,一时开启,浓香四溢,众人叫好,阮咸手快,早就近舀了一碗,咕噜一声,全数喝下,喝毕叫声:“真仙酒也。”

接着又舀,被王戎拦住,道:“你也喝得够了,也该让我等尝尝。”

阮咸叫道:“刚刚来了兴致,如何便不让喝了?”原来这阮咸的酒量,不在刘伶之下,只是刘伶喝的是闹酒,阮咸喝的是闷酒,喝酒时不愿用杯,喜用大盆,往常每与友人相饮,总喜席地而坐,有时见群猪或狗来饮,也不驱逐,总是将盆递上,便共饮之。故在士人圈中,素有“酒怪”之称。

当下阮咸被王戎拦住,不得舀酒,正急得大叫,旁边一向无语的阮籍忽地瞪起了黑眼珠,道:“先人论君子之容曰: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尔等如何?”

众人无语,嵇康笑道:“胜若颍川李府君,汝南陈仲举,南阳朱公叔。”

阮籍不悦,翻了翻白眼道:“何以见得?”

嵇康道:“李府君谡谡如劲松下风,陈仲举轩轩若千里骏马,朱公叔扬扬如行松柏之下,我等虽放浪形骸,却是风神天行,高洁肃穆。”

阮籍脸色转和,大饮一口,道:“陈仲举、李元礼虽有功德,但孰先孰后,世人无有定论,尔等意下如何?”

旁边山涛道:“陈仲举体气高烈,强于犯上。李元礼忠壮正直,严于慑下。犯上难,慑下易,故仲举在先,元礼在后。”

王戎点头,道:“巨源兄言之有理,不过依弟之见,仲举应在三君之下,元礼当居八俊之上。”

众人边论边饮,转眼之间,已饮下二坛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