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伐蜀大败,朝廷上下议论沸腾,但曹爽此时不但不闭门思过,有所收敛,而是更加独断专行,居然重新起用曾被魏明帝抑黜不用的何晏、邓扬、丁谧、毕轨、李胜、夏侯玄等一批崇尚玄风的名士。其意无非是要抑制和排挤司马懿在朝中的大权。那司马懿是何等之人?他见曹爽如此锋芒毕露,杀气腾腾,便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假装生病,闭门不出,暗中却加紧了反击的步伐。其时因中护军夏侯玄召回朝廷,他便悄悄地把自己的儿子司马师塞了进去,代了他的职。又命心腹蒋济为太尉。同时,司马懿又干了一桩曹爽想不到的事,就是命人暗中告知众亲好友,叫他们说话行事务必谨慎小心,不可张扬,免遭杀身之祸。原来司马氏的姻戚均是当时有名的世家大族,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娶的老婆是泰山羊氏,其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蔡邕蔡伯喈,司马懿次子司马昭娶的是东海的王氏,其祖王朗、父王肃,乃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经学世家。司马懿女婿京兆尹杜预,也是名宦之后。而曹操的家族与之相比,简直有天渊之别。曹操老婆卞后出自倡家,其子曹丕妻郭后本铜鞮侯家女奴。孙子明帝曹叡妻毛后父是车工。如此反差,久为曹氏家族之嫉恨。这个时候,被曹爽抓住把柄,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切安排停当,这司马老儿只在家中待着,暗中却在窥视着曹爽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只猛兽,看着猎物在面前走来走去,一旦找准破绽,便会猛扑上去,咬断它的喉管。
在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的正始九年初春的一个早晨,在谯国郊外的一个庄园里,这天将要发生一件大事,当今魏国七位有名的谈玄高手和才子将要相聚在这里。他们是谯国的嵇康、陈留的阮籍、阮籍侄阮咸、河内的山涛、向秀、沛国的刘伶及琅玡的王戎,这七人中年岁最长者为山涛,今年四十三岁,次为阮籍,三十九岁,阮咸比嵇康大三岁,今年二十九岁,向秀二十一岁,刘伶二十三岁,最小为王戎,今年十五岁。
嵇康今天起得特别早,心情也很好,刚刚生了女儿,现在又要迎候这许多当今名士和朋友,正是双喜临门。
一高兴,便又喝起酒来,喝着喝着,忽想起一件事来,问旁边侍酒的仆人道:“王郎,等会众兄弟来我家做客,你看在哪里落脚为好?”
王郎道:“不如去藕香亭。”
嵇康道:“那地方太俗。”
王郎又道:“品茗斋如何?”
嵇康摇头道:“那地方更俗。”
王郎又道:“如此,小的便想不起来了。”
嵇康也不言语,只顾低头喝酒,忽然大叫一声:“有了!”把王郎着实吓了一跳,连壶中的酒也洒出一些,嵇康道:“竹林如何?”
王郎笑道:“相公,竹林虽好,可没听说可以迎客。”
嵇康睁开醉眼道:“这你不懂。”说毕,提起酒壶,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嵇康说的竹林在这庄园的后山坡上,山坡平缓,约略也有一二十亩,中间一条碎石小路直伸林间深处,路边有一水潭,绿莹如玉,深不见底,林间百花丛生,时有异香扑鼻,令人心醉。
嵇康就在这竹林间的一处坦坡上坐着。时日上三竿,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从林间的隙缝中射进来,照在嵇康的脸上,渐渐的,醉意上来了,睡意也上来了,嵇康的眼皮合拢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觉得有一股浓浓的酒香钻进了鼻孔,真好闻啊!他于是极力地睁开眼,看到身边坐着一个人,此人五短身材,脸色黄黑,头大而圆,毛发稀疏,正旁若无人,坐在嵇康身边,喝着壶中的剩酒。嵇康认出来了,此人不是刘伶,更是何人?当下便跳将起来,一把将他扯住,笑道:“偷人家的酒喝,也太快活了些。”把个刘伶唬得不轻,将刚喝进的一口酒,也喷将出来,溅在嵇康的脸上。
当下二人站了起来,见过礼后,嵇康道:“伯伦兄数月不见,一向可好?”
刘伶坐下,手中依然提着那只酒壶,呷一口酒道:“好倒还好,就是太想兄长了些,故此也不等众兄弟汇集,一人率先来了。”
嵇康神秘道:“沛国那位美女,如今还与兄长勾搭么?”
刘伶正提起酒壶,吱的一声猛吸一口,但壶中的酒已经干了,只好将酒壶扔在地上,将一双酒眼,盯着嵇康道:“如今又与三位女子相好,洛阳一个,河内二个,却一个胜似一个,弟力不从心了。”言毕大笑。
正说笑间,仆人王郎领着一干小厮挑着担子进入林间,除了大坛酒,尚有各类干果蔬菜,鸡鸭鱼肉,甚是丰盛。林间并无桌凳,便找一块平坦地方,将酒菜放置上面。刚刚安排停当,便听林下传来一声长啸,啸声清丽幽远,恰似百灵长歌。嵇康一听,便撮起嘴巴,昂头伸脖,亦发一啸,啸声虽短,但极尖利,即刻林下又发一啸,啸声悠长逶迤,恰似一股山泉,淙淙流淌,余音不绝。
嵇康笑道:“阮嗣宗来也。”言未毕,只见从山下上来一干人等,为首一位,果是阮,依次山涛、向秀、阮咸,最末一位白面少年,眸子明澈,炯炯有神,嵇康以前从未谋面,但他猜此人必是王戎无疑。
当下众兄弟见面,免不了一番嬉戏打闹,忽阮籍将那白面少年扯到嵇康面前,道:“此小儿王戎。”众人大笑。嵇康道:“久闻小弟大名,今日幸得一见。”那王戎手里正拿着一把牙筹,此刻眼睛却盯着别处,嘴里则念念有词,见阮籍把自己扯到嵇康面前,还未缓过神来,众人复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