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嵇康道:“吾闻西施穿粗布短衣,天下人仍称为美女,小姐之美,名震西陲,如此打扮,岂不是多此一举?”
长乐亭主驳道:“相公之言差矣,妾闻王嫱、西施虽美,然如穿上兽衣树皮,则见者必走,如若换上美丽衣物,则行者皆止,此叫美人也要美衣配,相公难道不懂么?”
嵇康道:“吾闻卖弄姿色的女子并不贞洁,夸耀自我的士子并不守信。”
长乐亭主一听,勃然变色道:“妾闻成大事者不必拘泥礼节,行大礼之人无需小心谦让。”
嵇康一听,抚掌笑道:“此言甚好,此言甚好,小姐请上轿吧。”
长乐亭主正在气头之上,便道:“彩礼未到,妾不上轿。”
嵇康笑道:“小姐不是说成大事者可以不必拘泥礼节吗,既如此,还要彩礼干嘛?”
长乐亭主一听,恍然大悟,起身要打嵇康,笑道:“如此刁钻之人,打了也罢。”
嵇康边逃边告饶道:“罢了,罢了。”
正打闹,忽侍婢来报,时辰已到,老爷叫二位新人出去拜堂。当下二人出去,只见外面鼓乐灯火,彩旗花轿,喜幛酒席,已备周全。嵇康性本玩劣,长乐亭主尤烦礼节,然大喜之日,也只好硬着头皮,任人拨弄。直至到嵇康家拜了天地,才将长乐亭主拥入洞房,交饮合卺,这时,差不多已金鸡报晓了。
不知不觉已过去三个月,这嵇康自从与长乐亭主成婚以来,夫妇二人不是闭门读书,就是会见来客,好在家中环境幽静,并无杂人打扰。原来成婚之时,岳丈曹林见女婿住所寒碜,便将自己在城外的一处庄园送与女婿女儿居住。这庄园地处城池旁边的龙山脚下,约略也有六七十亩,里面曲水环绕,果木成林,舍亭山宅,筑前布后,更有六畜兴旺,婢仆成行。这庄园原是曹林的一处田产,虽然范围不大,但因为经营有方,倒也有些兴旺,后来因为忙于朝务,又加上疏于打理,这田产便就渐渐衰落下来,后来就干脆遣散青壮婢仆,只留几个老仆守看。这次送与女婿女儿居住,他又着力将这庄园修缮一新,才使它恢复了往日的气派。
这日嵇康与夫人用毕早膳,正要出门访友,忽门僮来报,说老丈人请嵇康速速过去,有要事相告。嵇康过去,才知是朝廷来了诏书,任命他为中散大夫,秩六百石。这官很小,只是个七品的闲职,仅备顾问,并无日常事务,属于散官。但嵇康心里还是不太愿意,他是个散淡放任之人,平生追求逍遥自在,对官场、名利、权贵、礼教极为厌恶。如今要叫他毕恭毕敬,上朝做官,他哪里会有兴致?但看在老丈人面上,也不好当场拒绝。当下辞别岳父,回到家里,便一人喝起闷酒。
长乐亭主过来,见他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心中甚是纳闷,便道:“相公乘兴而去,为何败兴而归?是何原因?”
嵇康此时已有三分醉意,瓮声瓮气道:“请吾做官。”
长乐亭主道:“官拜何职?”
嵇康抬起眼皮道:“中散大夫。”
长乐亭主笑道:“官虽小点,可一门之中,翁婿同朝为官,也是一段佳话。”
嵇康睁开醉眼道:“你父与我怎可同日而语。”
长乐亭主一听,便生气道:“我父如此抬举与你,你竟不识好歹,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岂有此理。”
嵇康叹道:“天地有别,人各有志,我思我志,你岂不知?”
长乐亭主一听,默然不语,须臾叹道:“如今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你虽厌恶官场,总想避世不仕,然朝廷既已下了圣旨,你也不可立马坚辞,况为自身安全计,此官虽小,可总算有个荫庇,待来日风头过后,再辞不迟。”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门僮来报,说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在门外求见。
嵇康一听,便睁开醉眼,道:“莫非是一个方头大耳,容貌奇伟之人?”
门僮道:“正是此人。”
嵇康大喜,喊道:“阮嗣宗来也,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边喊边奔出门去。
原来这阮嗣宗名叫阮籍,陈留尉氏人士,此人也是一位奇人,不仅容貌瑰玮,志气宏放,却为人傲然独得,任性不羁,遇事喜怒不形于色。平日读书,累月不出,而每次登临山水,总是经月忘归。读书尤好《庄》《老》。嗜酒必醉,能啸善弹。此人更有一桩奇术,每当得意之时,常以青眼视人,即将黑珠居中,直视来者,表示欢喜;如厌恶此人,则将眼白翻起,黑珠藏匿,久视不眨,令被视者心怯。目下,这阮籍官拜尚书郎,虽不是朝廷重臣,但也算是官居要职。其父阮瑀,乃建安七子之一,有旷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