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未临黄昏

第24章

母亲的话一下击中了庄根善的神经,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妈,我怎么没想到他呢?可我们搬出安里门巷已经十几年了,邢建军肯定早已结婚生子,不住在那里了。”

“不管他家现在还住没住在那儿,只要安里门巷还有我们的老邻居,就可以打听到他家的下落。”邢继军的母亲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激动的光。

果然,没经过什么周折,庄根善就找到了邢继军。他眼前的邢继军腰板挺拔,红光满面,气宇轩昂,举手投足无不体现出军人特有的气质。邢继军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长江日报,桌上还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茶,邢继军没有想到,儿时最要好的伙伴庄根善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此时,在邢继军眼里,时光夺走了庄佷善青春的容颜,也夺走了他纯真的气质,同龄的他,脸庞黑红且泛着一层油光,这样的气质与脸色邢继军太熟悉了,他手下的装卸工人就具有这样标志性的特色,还有他额上的三条皱纹,如刀割一样宽而深,两条鼻沟纹毫不留情地拉向嘴角,再拉向下巴,像一个瓦片,重重地扣在脸的中下方。面对这样一张脸,邢继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合同工老王的那张脸,是的,年轻的装卸工人到了这个岁数就会出现这样一张脸,那是因了岁月,将结实润滑的肌肤,旺盛的生命力全部风化,剩下的就是“符号”,代表一个真正装卸工人形象的符号,抑或一张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符号。邢继军的内心在翻江倒海,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但更多的却是他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的事实,那就是,他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高大,他与曾经的他现在已是经纬分明,他有足够的自信去面对这个繁复的世界,包括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喜欢和尊敬的朋友。邢继军丢下手中的报纸,腾的站了起来,将椅子往身后一推,一声欢喜的惊呼后就伸出了双臂,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庄根善。

邢继军热泪盈眶啊!

可以这样说,除了邢继军的妻子和孩子,这是他献给第三个人的最深情的拥抱了,一瞬间多少往事涌上心头,母亲的话仿若在耳:“儿啊,可不要忘了庄家的恩情哪!”

然后他们就是叙旧,庄根善的处境被邢继军猜到了,他现在过得很不好。庄根善望着若大个国库,他既感慨也羞愧,当初如果他也像邢继军那样去参加抗美援朝,今天他也许比邢继军的官当得更大,因为他的书比邢继军读得多。

面对在最困苦的时期救过他全家的恩人的孩子,面对他最要好的发小,即使是庄根善不提出要求,他也会主动想办法帮助庄根善解决他的生存问题。但谈何容易,各单位招收职工不是招收学校毕业的学生,就是招收没有受过公安打击的适龄青年,而庄根善,现已四十好几,还背着个黑档案,就是想办法让他在仓库当一名在编的装卸工都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完全不可能的。

庄善根却在仓库看到了商机,他看到这里有几个人专门在仓库里“撵兔子”,这个活儿他并不陌生,所谓“撵兔子”,就是在这里做临时搬运工,工钱由提货单位出。对于中霸金属材料公司形成这种需求的原由,就是国家每年划给需求单位的计划钢材都是整数,比如8吨、10吨、25吨……,如此等等,但钢材却不能像菜市场里割肉那样可以精确到斤、两。就拿薄板来说,比如某单位国家拨给其一年的计划薄板是二十吨,而一箱薄板平均是三吨左右,这个左右就可能是三吨二、三吨六或者三吨八,这又因为是计划物资,不能多给,需求单位又不愿少要,于是就需要将其中的一箱薄板拆散,然后按片数过磅,搬运的过程就需要工人,而仓库的装卸工是不会干这个的,都是提货单位自带工人,但有很多单位来提货时并不知道会拆箱,或者觉得根本就没必要带上工人,单位请几个“撵兔子”的,然后给个工钱就行了,所谓的“撵兔子”就是这样产生的,是一种社会的需求。

庄根善就看到了这样的商机,他认为他在邢继军手下做事,远比在码头上当脚夫要强得多,他当即向邢继军表达了他的要求。邢继军当然是满口答应,因为干这种活的工人,不需要通过仓库领导,只要他这个当运输队长的同意就行了。

这“撵兔子”的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来干的,同样有帮子,里面还有帮主,如果仅凭庄根善自己是打不进这个帮子里的,好在有队长邢继军,这帮人不敢得罪他,如果哪个让邢继军感到不爽了,他就可以让这人马上“失业”。庄根善就这样进入了“撵兔子”的帮子,他每天上午8点就到了仓库,下午5点就跟随仓库的职工一样下班,为的是能多做几笔生意。好在到仓库提货的单位多,只要愿意做,就有做不完的事。“撵兔子”的队伍有十多人,大都年轻力壮,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很少,时间一长,快速的劳动节奏让他感到有点吃不消了。邢继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时的邢继军又想到,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他俩的地位可谓是天壤之别,他是庄根善的“上司”,可以对他指手画脚,他越是这样想,心里越不安,所以越是想多关照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