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追忆如歌年华

第23章

进得古莲花池内的最南头在绿竹隐匿下,蒋叶的工作室就在这里,这一间阳光不太充足的小屋,办公桌上放着许多张照片,都是为知青而拍的,但我的最多。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大量拍我,他神秘笑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在他办公室一角,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架钢琴,我情不自禁走过去抚摸琴键。他很惊奇说,你会弹钢琴?我羞涩道,在校宣传队时瞎闹,只会弹《东方红》、《北风吹》、《大海航行靠舵手》等。他坐在我的旁边弹了一曲,一套行云流水的指法弹奏出美妙打听的旋律,让我惊叹不已,好感倍增。他弹完问我,这是什么曲子?我说是奥地利著名作曲家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他很兴奋,仿佛找到知音般夸我有学问。我说,这是我上学时的音乐老师韩老师教我的,她是66届清华大学毕业生。因父亲是上海资本家,被分配到中小城市来我校教书,她时常弹这部曲子,我才知道的。我在蒋叶办公室待了不是很久,因为是第一次接触,各自小心翼翼客客气气保持着距离感,生疏感。快到下午班的时间,我恋恋不舍辞行。他送我到大门口时,约我下次再来,郁郁寡欢说,他有自己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但他很清楚,他可能永远得不到。我疑疑惑惑不解其意机械点点头。

从那以后,因为音乐拉进了我们的距离。我受他的热情邀请,常常私下会他。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他66年毕业于本市师范大学,是最后一批大学毕业生,在校闹革命一年后被分配到县里教书多年,今年刚刚调到市群艺馆工作,他是多面手,会弹钢琴,绘画,摄像等。他说他的父亲原是北京市某区干部,勉强算是“官二代”。他给我讲大学里的故事,讲他初恋的故事,在他大学毕业前夕,他的初恋是农村女大学生,不愿随他到县里去教书,一心想留在本市,狠心地将他抛弃,嫁给了她并不爱的他的情敌,留在了本市大学教书。他不敢去打听初恋的消息,怕影响初恋的正常生活。他问我是否认识河北大学工作人员。我说,我的亲戚在河大教书。他告诉我他的初恋的名字,让我去帮他打听。我爽快答应。几经周折,我打听的结果,他的初恋现已患癌症,正在省职工医学院接受化疗。他流露出满怀的怜悯,让我偷偷去医院探望。我找到他的初恋时正躺在病床上,远远望去,他的初恋化疗后精神萎靡不振,生命游离于生死边缘。我找人打听了初恋的病情,医生说只有不多时日了。他这才与我悄悄窥探初恋,他不敢靠前。我劝他应该勇敢相认,告诉她,你还想念着她,爱她。他踌躇犹豫片刻摇摇头,说不想去打扰她,只想远远地祝福她。

在他痛苦的焦灼熬煎中,他的初恋走了。当我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两行泪下说,她若嫁给我,绝不会得癌症,她是被虐待忧虑致死。我说,她对你的背叛,为了留在城市贪图虚慕,背叛爱情,不值得你为她留恋难过。他苦涩地说,在这个城市没有任何亲人,问我能不能陪他去公墓给初恋烧烧纸,权作拜别。

那天,城市刮着阴森森的风,那座以墓园长砖铺地的墓地,柏树不惊,阳光不见,到处一片死气沉沉。他把一些供品摆在初恋石碑前,烧一沓黄纸,拜倒坟前,低声哀述衷肠,放着那支奥地利著名作曲家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此曲里面肯定有许多故事 ,我知趣地躲开,揣测他一定用此曲诉说他俩的爱情故事与深沉的思念。

我与蒋叶认识不久,有一天他到试验田找到我,说要回到北京,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完婚。他说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父亲给他调动好工作,还是在北京群艺馆工作。我说,你是不是为了寻找初恋才迟迟不肯回北京。他凄惨点头默认,说初恋都是用来追忆的,是自己惊鸿一瞥中的终身难忘。我真有些舍不得他,他给我照的那张放小猪的照片上了省报,得了一等奖。他是摄影奖,我是佳人奖。他是我尊敬的人。他帮助我发表了许多篇小说,我的处女作就是他给发表的。他是我写作路上的提携人。

五年后,我在北京某大学读书,他来找我,把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但他并不幸福,因为心底一直暗恋我。我骤然一惊,记忆中楚建军的影子突然蹦出来,与蒋叶直枪相对,我用强烈的意念把楚建军轰跑。我很奇怪,楚建军这个神经病跑来做啥搅局。蒋叶怎会对我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哪里做错了,哪里有挑逗行为,可我从始至终把他当成大哥哥,偶尔对他有着一种超越大哥哥身份的一种情愫,可举止言行从没有越雷池一步。

他戏嘲道:“见到你使我从初恋的阴影中清醒过来,初恋给了我因父亲问题遭受排挤时的安慰,给了我失望中欲自杀的生死挽救。那是情,是感恩,是报恩,不是爱。你这样的女孩才是我心目中最美地追求。”

他苦笑:“我知道有些缘分注定要失去,也明白有些缘分永远也不会有好结果,所以选择一份沉默,感恩你带给我的温暖的阳光,照亮那段寂寥的日子,留给我一辈子的念想。”(那时我才知道,他是中央某副部长的儿子,父亲从“牛棚”解放出来,官复原职。妻子是发小,是父亲下级的女儿。)可他就是放心不下我,他感动着我救走失疯子回家的事迹,欣赏我为花小溪的直言仗义,佩服我对村里贫困户的乐善好施。他把保存我的多年照片全部归还给我。说一定要把这句憋了许多年的话说出来讲给我听,不然会被憋死。他给出的理由很充沛可信,就是想把那颗始终悸动的心静下来,现在妻子已经身怀有孕,再这样心猿意马会对不起准备出生的孩子,对不起妻子,要与我做个彻底了断。我知道他这样自欺欺人,不过是对妻子歉意找个心灵安放位置罢了。

为了斩断了他的单思念想,我故做若无其事地笑笑:“暗恋,是一个人的硝烟战场,与我何干。初恋,也许是你的专情。我,也许是你的滥情 。”言外之意让他明白,从此以后,不说再见,永不相见。

他信誓旦旦:“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余年。既然今生无缘,那就彼此成全,我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第二年,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的讲话身影,那时他已是北京某区文联主席。

多少年以后,我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就这样一个有颜值有才华的男人,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在自我约束中循规蹈矩、郁郁寡欢地走了。我每每想起便心疼不已,留下我心中永远的刺,时时隐隐作痛。那年他4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