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场长请示梵书记在田中央打了一口井,说专门为试验田浇灌之用,其实哪个生产队都可以用。钻井队员说,“井深345米,老费劲了。”故意抬高钻井费用款。场长那张经过辩论的嘴,几句话把他们打发走了,“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还不给。再啰嗦,这点钱都不给了,反正机井我们已经用上了,吃亏的是你们。”那结算要账的年轻女会计如锯了嘴葫芦,干张着无话可说,低头耷脑走了。我们喝的井水比自来水好喝多了,丝丝清纯中带有淡淡的甘甜。
很快,田间地头知青休息室盖好了,约200平方米的红砖小院里,崭新的红砖瓦房,坐北朝南,二间,一大一小,那间大的开了门口,作为会议室,能容纳四五十人,那间小的作为休息室。如那皇宫挺立在知青们眼前,骄傲地、器宇轩昂地向村民们宣告,知青待遇就是不一样。场长让泥瓦匠给我们在大间会议室里盘了一个煤火炉,把小学里闲置的几张课桌和几把椅子搬过来,作为休息专用,添置了水壶,青花瓷碗,供我们烧水喝水使用。小间屋里盘了土炕,铺了炕席,供夜班休息用。外面西墙搭了一个小棚子,堆了一排高高的蜂窝煤,连过冬的煤都准备好了。外面东墙中间部分抹了石灰,刷了黑漆,弄成一块大黑板,让大队会记在上面赫然写了四个大红字:知青园地。场长派我上午来试验田出工,打点黑板报。在学校班里的黑板报都是我打点,这会儿好像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我磨拳霍霍、跃跃欲试,第一期黑板报必须办得有气势、有学问,显示出知青的精神面貌。我专门买了知青板报书刊样本,广泛征求场长和知青们的意见,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最后我归纳整理后出了首期板报,黑板置顶赫然写着几个大红粉笔字: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我在黑板中间画了一道粗粗的红色分界线,左边专门宣传知青动态,表扬好人好事。右边是知青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收获体会,我抄袭了报纸上歌颂贫下中农的的文章,自己还编写了一首无头无尾的小诗:
我们年轻人,
有颗火热的心,
革命时代当尖兵,
一声召唤离了家,
走向辽阔的田野……
我在板报样刊里看到“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字样,我没有抄写,因为我不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只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私下里我跟她们说,让我回城市工作,一辈子掏大粪我也愿意。从此,田间休息由先前的一刻钟,延长到半个小时。赵杏楠说,是她为我们从她爸那里争取来的。我们对她更是高看一眼,弱小的女知青私下里都巴结她,把从家里带来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偷偷塞给她。人都是这样,不图利不起大早起,也许这种行为叫投资,吃小亏占大便宜,仅仅为了得到一小点实惠,得到赵杏楠爸爸的照顾。
男知青袁自朝人高马大,魁梧,帅气霸道,没来几天就成了男知青的头儿,是一个一方面喜欢插科打诨挖苦人,同时又不拘言谈、变幻莫测的人。而余然是一个沉着稳重,处事不惊,有一种领导派头的人。场长让知青们选二个队长,通过无记名投票选举,余然为正队长,袁自朝为副队长。私下里男知青都叫他老大,他也有老大的派头,整天指手画脚,吆三呵六。有些男知青们不听场长的,都听他的。我们宿舍里除赵杏楠外,其余四人都背地里管他叫,假清高,装大瓣蒜,特能嘚瑟。
赵杏楠特别崇拜他,整天嘴里离不开“袁自朝”三个字。一次,歇地头畔儿,袁自朝提议女知青和他掰腕子,还让给我们双手,谁输了叫他一声哥哥。在知青中他也算年龄最大,与余然同是二十岁。余然沉稳,听我们争论,总在一旁抿嘴微笑,沉默寡言,规规矩矩,表现出的镇静着实令人惊诧,从不受时光与环境的影响,像个超级大姐大。可袁自朝行事乖张,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像个淘气的孩子整天捉弄人,哪有一丝大哥大的样子。袁自朝为了一声“大哥大”的尊称,这招想的够损的,涂燕识破了他的坏心眼子,反驳说,“那不行,是你提的建议,要大度,我们输了,叫你哥哥。你输了,叫我们姑姑。”袁自朝最爱插科打诨,一脸坏笑说,“你不就是想长我一辈,占我便宜,好,依你,我输了,叫你一声大姨妈。”
大姨妈是女孩子来例假的别称,有着热诚跋扈性格的涂燕恼了,“外甥,装什么大尾巴狼。”说着就要动手捶袁自朝。赵杏楠拦住说,“不好玩,男生强女生弱,以强欺弱定胜负不公平,胜之不武。大家玩猜拳,谁输了,谁说出心里话,同时还要给出说心里话的理由。”这个建议我们都认为很好,便采纳了。因为耍小聪明,一般男生都抵不过我们,暗地里就想看袁自朝的洋相,逼他说出心里话,给他难堪。我带头鼓掌称赞说,“我们都赞成。”赵杏楠的提议当然她要一马当先,首先与袁自朝划拳。狡猾的袁自朝,好像早已摸透了赵杏楠的脾气,三拳两胜赢了赵杏楠。在人们的起哄声中,赵杏楠大大方方说出心里话,“我喜欢袁自朝。”理由是袁自朝的爸爸是市劳动局局长。她毫不隐晦地把自己想进入上流社会的雄心做为唯一的希望,为实现这个希望袁自朝爸爸就是她的借助力量与希望平台。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很诧异,怎么赵杏楠能说出这般话来,并把袁自朝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后来我们才反应过来,这是赵杏楠向袁自朝的一种表白方式。袁自朝那松松垮垮,啥都无所谓的脾气,没有半点做作,尴尬笑笑,“你说喜欢谁,这只是个字眼而已,你爸是书记,申请下乡表里我们填得清楚,当然知青家底你啥都清楚。”赵杏楠理直气壮地说,“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弄得二人尴尬很窘。大姐大余然赶紧岔开话题,让袁自朝与涂燕划拳,这时候的涂燕,把两条盘在头顶的大辫子散下来,乌黑乌黑又粗又长,过了屁股蛋,特俏丽,有股杨贵妃之美。她说有人出十快钱买她的大辫子,她都没有答应。那时候十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多元,可见她对大辫子的珍惜程度。尤其村里的姑娘更是羡慕,那是招惹小伙儿喜爱的资本。我特别羡慕,因我先天不足,梳着两条小辫,头发丝细如牛毛,别人的一根头发有我的三根粗,风一刮两条小辫都翘起来,像小猪尾巴,有气无力飘动,我索性两股合成一股,绑在一起,扎在脑后,也叫马尾巴辫。男知青有的叫涂燕“大长腿”,有的叫她“大辫儿”。清朝时叫大辫是一种蔑称,现在叫大辫是一种雅颂。涂燕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向手心啐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划了两拳全胜果真赢了袁自朝。袁自朝吭吭哧哧了半天接着赵杏楠的话茬儿说,“喜欢涂燕。”理由是想给涂燕爸爸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我猜他与赵杏楠不同,赵杏楠是大大方方实话实说,他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说出心里话,聪明的袁自朝即委婉地回绝了赵杏楠的表白,言外之意,我不喜欢你,又对涂燕表白,“喜欢你。”大大咧咧的涂燕并不买账,把嘴一撇说,“你爸破劳动局长有什么了不起,给我爸摘帽,能有这么大道行?还得问问北京那伟大的老人家同意不同意。”
“假如有一日,你爸平反了,你敢喜欢我吗?”袁自朝说。
“吹牛吧你。”涂燕说。
“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好,与你再比一场,输了我服你。”
“比什么?”
“随你。”
“喝酒。”袁自朝仗着自己是男生,耍酷,想用自己之长击败涂燕之短。
“怎么喝?”
“今晚我值夜班,对瓶撅,你敢吗?”
“除了阎王我怕谁。”涂燕多少年受欺压,已经历练出来,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如那荆轲刺秦王,誓死如归,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依你,准时赴约,看我今晚怎么把你这坏小子灌倒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