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渭水悠悠

第10章

下午,竹梅领着小刚又回到自己家中。

母亲和嫂子劝竹梅在娘家多住几天,说不定国锐会来接她母子回去,可竹梅说她心急得很,回家去看一下,或许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是一进家门,才知道自她走后,国锐一直没有回过家,她心里更恐慌、更孤独了,仿佛以前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她失去了依靠,失去了根基,失去了生活的信心,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一哭,小刚也跟着哭了。

婆婆听到声音,过来表示关心的问:“竹梅,你怎么了?是身子不受活吗?”

竹梅一看见婆婆,尤如落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一条树根,握住婆婆的手,强忍住哭泣,说:“妈,求你劝劝国锐,叫他不要变心。你说,自从我进了史家的门,哪一点做得不对?哪一处对不起你,对不起他?现在他却不要我了!”

婆婆很惊讶,说:“他怎么说不要你了?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竹梅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婆婆一听反倒生竹梅的气,说:“我儿子就不是那样的人!”气愤愤地走了。

竹梅更加胡思乱想,脑海里尽出现一些自己设计的镜头——国锐怎样和张灵芝调情,怎样说笑,又怎样难舍难分……越想她越难受。

傍晚,国锐回来了。竹梅本想和他好好谈一谈,可是一看见他满身尘土、一脸晦气、焦躁不安的样子,就气得不想理他。

国锐在屋里兜了几圈,急忙又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问竹梅:“这两天你往哪儿去了?”

“你问我,我还正要问你呢,这两天你往哪儿去了?”竹梅坐起身,反问道。

“我往哪儿去,还需要给你说吗?”国锐对她唾了一口。

“那你也就不要问我。我看见你都恶心。”竹梅也唾了一口。

国锐摆起了干部的架势,两手插在裤兜里,叉开双腿,歪脖子瞪眼:“我问你,谁让你到县上去找我,又去见王县长?又是谁让你到解放小学去?你到处鸣锣打鼓,坏我的名声!”

“算了吧,我坏你的名声——是你自己把你的名声坏了!你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议论你?你真是个不要脸!”

“我原来说要和你离婚,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现在就凭这一点,我非和你离婚不可!”

“国锐,你扪心自问,你说的这是实话吗?你前天晚上出了家门,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你做的丑事别人不知道?你道德坏了,良心朽了,你知道吗?”

国锐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啪!啪!上前扇了竹梅两个耳光。竹梅脸顿时通红,左右两颊暴起四个指印,两眼直冒金星。但她没有哭,她紧紧咬住牙,上前抓住国锐的衣襟:“你打!你再打!你今天把我打死!打不死就不是你妈养的!”

啪!啪!又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竹梅嘴角流出鲜血,她忍着剧痛又逼进一步:“你是人你再打!”

国锐手开始发抖,不由得后退一步,还要再打,可手再也举不起来了。

小刚吓得大哭,又看见他妈嘴里流血,一气之下,猛扑上去,在他爸大腿上咬了一口。

国锐疼得“啊呀”一声,一脚将小刚踢倒,从桌上抓起皮包就往外走。

竹梅一把抱住国锐的腿,国锐想走走不了,只好用拳打用脚踢,竹梅和小刚连声喊叫……

这时,北房门响了,国锐母亲移动着肥胖的身子向这边走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到了跟前,她先用力撕扯竹梅的手:“放开!放开!你这是干什么?”

“放开——没那么容易!这是你生的好儿子!”

国锐抓住竹梅的头发,用力搡,腿又用力一拽,由于用力过猛,裤腿撕破了,鞋掉了一只,也顾不得捡,急忙趁势脱身,几乎是小跑出了大门,在大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明天再和你算帐!”

倒在地上的竹梅又起身冲去,婆婆拉她,将婆婆撞倒,她也绊倒在婆婆身上。当她再起来时,已经不见国锐的身影……

当地人把打架叫打捶。国锐和竹梅自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打捶。国锐母亲在儿媳之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拖偏捶。竹梅对这一点非常反感,她几天不想理婆婆。婆婆也知道自己不对,但她又自我原谅——做母亲的谁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呢?

竹梅婆婆也是玉石镇街上人,娘家姓钱,是玉石镇一大老户,她母亲在钱家生了两个女儿,她为大,正月出生,取名元镯,妹妹比她小三岁,名玉镯。在旧社会,妇女围着锅台转,不与社会打交道,名字太没有用处,一般只用两次,第一次是定亲时向婆家送生年八字,第二次是死后出讣告写铭旌,所以女人的名字一般没有人知道,可是钱元镯这名字几乎全村老少皆知。那是在土改运动中,她被揪到台子上挨批斗的时候。竹梅背地里给人说,那次挨斗是她自寻的。村上土改干部要她家的地契,她乖乖给人家,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她偏偏给人家摆架子,以为儿子是县上主要领导干部,在全县领导土改,丈夫参加了工作,自以为有势,给村上土改干部硬声道:“地契我不知道,等掌柜的来了再说!”土改干部一听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地主婆,给人民耍什么威风?明天马上开大会批斗你,教训教训!”第二天在戏台前召开全村群众大会,钱元镯被揪到台子上,让群众连唾带打,批斗结束后,头上脸上沾满唾沫,头像个棉花包,腿疼得走不动,是竹梅和秋菊扶回家的。从那以后,一听说开斗争会,她就吓得魂不附体。那天下午,亲自拄着拐杖把地契送交农会,又挨了一顿臭骂。

元镯的父亲过世早,叔父为了得她父亲那份家业,几次劝她母亲改嫁,她母亲后来嫁到镇西刘家庄,生有二男,因此,她也把刘家庄认作娘家。元镯十五岁过门到史家庄,丈夫史清哲家道并不富裕。史清哲弟兄三个,他为长,勤奋好学。他父亲史天云是一名乡村医生,医德好,医术高。登门求医的病人多,可他总先给衣服破烂的穷人诊脉治病,然后再给富人看,别人问他,他说:“穷人缺钱,一般病不求医,凡来者是实在病得不行了;富人把命看得贵重,一有病就治。”人都尊敬他。可惜好人命薄,他只活了四十六岁。父亲去世后,兄弟分了家,母亲跟随老大。元镯帮婆婆料理家务,她虽是小脚,但脚手勤快,又听婆婆的话,家庭融洽,上下和睦。竹梅到史家时,国锐祖母还在世。国锐和他父亲在外,家里只有几个妇女小孩,祖孙三代,团团圆圆。国锐祖母去世后,国锐的母亲当了家,自从国锐的父亲在平晾中学当教导主任以后,家庭才逐渐富裕起来。土改时有十五亩水地,二十亩旱地,一盘水磨,一座油坊,定为地主。元镯因长期管家,定为地主分子,而史清哲为开明人士,担任县一中教导主任,县政协委员。

现在小两口闹起了家务,听竹梅说国锐要离婚。元镯一听这话扎心,但她认为这不是真的,史家祖祖辈辈还没有出现过闹离婚的事情。不过从两个人的言语、行为、容脸来看,又好像不是一般的闹事。元镯想劝劝儿子,可是,自从那天走后,再没见国锐的影子。

正好这天是周末,元镯老伴从县一中回家了,她想把这事跟老伴通通气,让老伴在县城见了国锐给劝说劝说,竹梅已经有孩子了,现在又怀了孕,怎么能离婚呢?

年轻时,老伴在外地工作,一年只能回一两次家,解放后回到本县,也是两三星期回一次家。因此,只要老伴一进门,元镯就什么事情都不干了,只想坐在丈夫身边,伺候他喝茶吃烟,陪他说说话儿,这已经成了她的老习惯。

这天下午,她忙着收拾房子,估计老伴可能会来,正忙着,老伴就进门了,她的脸立刻活泛了,忙接过丈夫手提的行李,拿蝇甩拂他身上的尘土,然后又打来洗脚水,让他泡脚,走了三十多里路,脚掌都走疼了。这天晚上的炕一定比往常烧得热。晚饭她是不用下厨了,以前是竹梅做,现在分了家,就让秋菊做。秋菊做不了的,自然就请她嫂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