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几天以后,当沈慕林再三考虑给米娅打个平安电话的时候,正赶上米娅有客人。
电话是葛小丽接的,她说米娅这会儿没有空。
从手机里传来音乐嘈杂的声音,证明她说得没错。
他决定发一个信息给米娅:“有事想见你一面!”
一刻钟的工夫米娅果然回了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喘:“沈哥,我今晚上有客人,走不开,要不你过来吧!”
“嗯,这会儿不行,我还有事。”他说。
“那我们就改日再见,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她说完就挂断了。
那会儿他正和陈品如参加她老板的生日酒会。趁那个日本矮子缠着妻子不放的空儿,他躲进卫生间给米娅打了个电话。挂掉手机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很卑鄙,让日本流氓和自家的女人调情,腾出时间来给一个并无多少关联的女孩子打电话。
沈慕林后来认为,是李彩萍的故事打动了他,职业的敏感使他对米娅发生了兴趣。
米娅那天的确很忙,一位老客人听说她回来了,专程为她接风洗尘。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嗨歌到很晚。
“他人很好。”她说,“他每星期都来喝酒。生意不好做,酒吧的生意差不多就靠他给撑着了。”
“你的老朋友多大年龄了?”他不无醋意地问。
“有……六十岁了吧!”米娅不假思索地回答。
“除了跳舞,喝酒,你们还干些什么呢?”
“跳舞、唱歌……”米娅数落着,她突然意识到了沈慕林话里的含义,声音里充满了警惕,“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那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她只说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后来葛小丽回忆,整整一天米娅不跟任何人说话,一个人跑到房间里唱起了歌,唱得泪流满面。
葛小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去安慰她。
葛小丽在对待小姐的问题上一贯理智,因为得罪了小姐就等于得罪了财神爷。
米娅是在来花城市的路上认识蕾蕾的。短短几天接触,她就知道了蕾蕾是个很随便的女孩。她只要有机会就跟客人上床,有时候客人很规矩,她却不规矩。她最喜欢客人吃她的奶子,她一边躲闪一边浪声浪气地大叫不停。
米娅从心里看不起蕾蕾,却又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往日的影子,为此感到心惊肉跳。
米娅以为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已被自己彻底埋葬了,现在才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实际上她什么也没有埋葬,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就像幽灵一样地蹿出来嘶咬她的灵魂。
米娅后悔跟蕾蕾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甚至在心情最坏最孤独的日子里跟她有过身体的接触。她想蕾蕾一定把她的那些事都说给葛小丽了,因为最近葛小丽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连葛小丽的丈夫也开始用轻佻的眼光看她。
她不想责怪蕾蕾。在酒吧这种地方待久了,应该学会一些自我保护,但她却总做不到。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有点自暴自弃,漠视了这种保护。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她才起床。她总是在这个时间起床,简单的梳洗打扮半个小时,然后去收拾房间,十一点钟以后就开始有客人光顾了。
但昨晚上她喝得太多了。是张哥带来的客人,他们点名要开放一点的。
蕾蕾偏巧来了情况,她找到米娅,埋怨说腰痛得特别厉害,客人要是要这要那的,她怎么应付得了?
“又不是要你陪他们上床!”米娅说。
蕾蕾瞪着眼说:“你没看见吗,都是冲那事来的。”
“那你不干,我就干得了?”米娅生气地一甩手,要出门去。
葛小丽跑过来,赔着笑脸说:“米娅,来的都是你张哥的朋友,他们想找一个服务周到一点的,仅此而已。蕾蕾不方便,只好你去应付一下。你总得帮这个忙,他们都是些说了算的人。”
市面上这一段时间在反腐倡廉,纪委的暗探都已经查到酒吧里来了。有一个笑话:“有个叫纪伟的人酒宴中间出门上厕所,忘了门牌号,就去挨个敲门,门里的人问是谁,他就回答是纪伟,结果他前头敲门后头客人全吓跑了。”
这一段时间生意不景气米娅是知道的,没有客人她就赚不到服务费。她口袋里如今只剩下不足二百块钱了。如果不是吃住算老板娘的话,那么,她现在只有一天的积蓄了。冲这她也得干。
米娅对钱一直看得不重,她虽然曾为钱所困,从遥远的乡下来到城市,但她从不只顾挣钱而失去尊严。即使是在猴子一伙人强奸她,拿出三千块钱算作赔偿费时她也不为所动,她把钱甩到了猴子的脸上。
她忽然意识到必须有一定的积蓄来面对可能出现的失业。米娅想到干小姐这一行也会用“失业”这个词,不由得自我解嘲地笑了。
记得她刚出来的时候仿佛一只刚刚走进森林的小鹿,鲁莽、冲动而单纯。她和一个叫阳阳的女孩在火车站躲开了李彩萍,乘上了南下的火车。
阳阳的同学前两年去了广州,走的时候兜里没有一分钱,但过年回家戴着金首饰、穿着裘皮大衣,非常气派。她同学开春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承诺去找她的时候,她给找份能挣钱的工作。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兜里只有二百块钱,但她们信心满满,以为广州遍地黄金,到了就能找到工作。两人走出站台,首先选了一家坐落于僻静小巷的小饭店,要了两盘小菜和四瓶啤酒,悠然地喝着,庆祝来到这个城市,直到阳光从胡同口悄悄溜走。
那顿饭花去了所有的钱,她们已身无分文。当夜幕降临,站在灯红酒绿的街头,她们才意识到在偌大的城市找到阳阳的同学简直是大海里捞针。
米娅第一次感到了远在异乡的孤立无援。体内的酒精慢慢消失殆尽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
同学找不到,这将预示着她俩流浪街头。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城市遍地都是机会,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出现意外。
那是个无奈的也是新鲜的异乡之夜。米娅决定先找个工作,凑合着有个住处和吃饭的地方。
她俩牵手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游荡,一边欣赏着街头的夜景一边寻找工作。
城市的夜晚对于她俩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诱惑。五光十色、异彩纷呈。两个来自深山僻壤的女孩目不暇接。
后来她们在一条陋巷停住了,她们看到一家洗头按摩房,门上亮着粉红色的霓虹灯,写着招收女服务员的字样。
她俩进去,发现门厅里没有人。一个平头的小伙子从楼上跑下来,看到她俩时用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北方妹子!”
他对后面跟着的女人嘟囔了一句。那女人一张典型的圆脸,奶子很大,屁股臃肿得像一只母山鸡。
两人都有种天上掉馅饼的神情,然后他们开始讨价还价。
小平头说:“其实你们的工作很得意了,客人来了只要给他按摩一下,小费统统给你们,我们只收管理费之类。”
“没有工资,白干呀!”阳阳说,“那有什么赚头?”
大奶子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什么白干了,光客人的小费就赚得你装不下。”
那男子也插话过来,说:“小妹妹,我们这里是最优惠的了!看你们这么晚还到处跑,不如就先在我们这里住下,吃住都是免费的。”
这对她俩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米娅决定先住下再说。
当她俩跟着大奶子爬上阁楼的时候,才意识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奶子目光变得凶狠起来,说:“你俩得把身份证交给我!晚上警察要查夜的,天亮就还你们。”
米娅意外地看到,对面一间屋子里有一个男人正在接受按摩,这个男人全身赤裸,身上站着一个同样全身赤裸的姑娘。
她突然明白了刚才两人目光里的准确含义。
她背对着女人,突然大惊小怪地嚷:“哎呀!忘了彩萍姐还在街上,去找她一块来!”
阳阳显然一下子没听明白过来,正想问,米娅已拉起她风一般地冲到大街上。
阳阳质问她:“米娅,你疯了?”
米娅气喘吁吁地说:“你才疯了呢!没看见那是什么地方?怕是人家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